第一章 风起以前(第1/2页)借我半世盛唐

    大唐开元三年,此距徐敬业举兵叛唐也过去了二十年,扬州城历经了一场干戈后复归宁静,城头犹存当年烽火残迹、疤痕宛然,城内却是一派纸醉金迷、歌舞升平。rg

    时近黄昏,古朴沧桑的城门里放出一老一少两人,相缀携行。老人六十出头,衣衫挺括、步履沉实,脚步迈得不快,身形却似流星赶月。年轻人不过而立,一身短打,模样清爽利落,背负着沉重的包袱依旧健步如飞,衔尾直追。

    闷头赶了一阵路,确定左近无人烟,老人回身笑道:“咱们也快有十年没进过扬州城了,城内比过往又繁华了不少。没想到李旦这厮倒生了个好儿子,李隆基早年韬光养晦一意隐忍,随后联合太平公主杀韦后夺权;爪牙既成,又以雷霆手段除掉太平公主大权独揽,如今更把天下治得服服帖帖,心智手段不差于那李世民。”

    李隆基的长处便在于擅借势,两度借势除强敌,能屈能伸,冷血无情。便是开元盛世,也是借了那武则天苦心经营之势。

    年轻人面露不忿:“若不是借了大都督您的剑,李隆基又哪里斗得过太平公主?”

    “我的剑还没有这般锋利,只是那执剑人,确为不世出的天才。可惜了,裴雯我原是想留给傲儿的。”老人面容萧索,脑海中又浮现出十几年前那抱剑少年郎清冷孤绝的眼神。

    年轻人也变得感伤起来:“裴雯他,该是天底下最自由、最强大的剑道宗师,如今只能沦为唐庭鹰犬,叫人惋惜。”

    事关老人多年前与年轻的李隆基达成的一个协议,自己赠他一人一剑,当时还是太子的李隆基承诺帮助徐家后人平反,恢复已故英国公徐茂公(李勣)的勋爵。

    “自由?怎么才算自由,当个升斗民生死由人固然可悲,可取了天下称孤道寡难道就自由了?自由,就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。”老人想起了故友骆宾王、魏斯温,当年三个年轻人誓要诛除妖后武氏、整肃天下、重立纲常,如今回头,皆是梦幻泡影。

    二人脚程极快,话间已回到了隐居点。

    任谁也想不到,一片荒原的腹地,隐着这么一片村落。

    明明是深秋,西边还悬着半片残阳,却有成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。

    该如世外桃源的村落,此刻流血漂杵,如人间炼狱。

    裴雯一身白衫,左手抱着个不哭不闹、生死未明的孩儿,右手长剑仍在滴血。漫天的雪花竟像是怕了此人一般,乖巧地飘落别处。

    “敬业公,许多年不见了。”曾经瘦弱的少年如今长成参天大树,手里的轻泓剑寒意凛然。

    徐敬业点了点头,愤怒与悲痛攀至顶点,化于无形:“承蒙大唐剑圣抬爱,徐某不胜惶恐。”

    年轻人目眦尽裂:“好贼子,你忘了当年命悬一线,是谁救回了你?一身绝艺又是谁传授给你?你……竟然作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,我梁朝然与你不共戴天!”

    裴雯叹了一口气:“梁参将,我若是你,绝不会在一个此生无法逾的高峰面前发这般无聊的毒誓。”

    这是大唐剑圣的高傲。

    完裴雯缓缓下跪,冲徐敬业拜了三拜:“救命之恩,养育之恩,传艺之恩,永不敢忘。我这次便是报恩来的。”

    这是大唐剑圣的柔软,可能是最后一片柔软。

    徐敬业笑了一阵,笑出了眼泪,定定道:“我孙儿,我孙儿他没死?”

    “我也只能保下这一个的了。”裴雯掀开襁褓,娃儿响亮地笑了两声,丝毫不惮这冲天的杀气。

    梁朝然虽然平日里木讷,却绝非愚笨之人,听到这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。唐庭多半已探知了他们的隐居之所,裴雯领命亲自前来,便是想保下大都督的孙儿徐家傲。

    徐敬业解开梁朝然背回来的包袱,从中取出一大坛酒,仰脖子一饮而尽,随后摔了酒坛:“二十多年前兵败之时我就该和两位好友同赴黄泉,骆宾王为我出了金蝉脱壳的奇策,让我苟活了这么些日子,早腻味了。”

    “梁朝然听令!”这一刻徐敬业仿佛又成了那位意气风发的扬州大都督、英国公,将令一出,四海威伏。

    梁朝然抱拳屈身:“末将在!”

    “你从此更名为余朝然,我孙儿徐家傲也更姓为余,取劫后余生之意。你与他父子相称,如无必要,不要告诉他祖父是谁。”

    “得令!”

    徐敬业看向裴雯的眼神无比宽厚:“你这次若取不回我首级,李隆基定不会饶你性命,能保下我孙儿,你于我徐家,再无亏欠。”

    话音一落,他便毫不犹豫地割去自己的头颅。

    余朝然伏地痛哭,从战场上一个不敢举刀的笨拙士兵一步步走到今天,徐敬业对于他的意义远胜于头顶的天空,若不是背负着抚养公子的责任,他定会同赴黄泉。

    “此地别燕丹,壮士发冲冠。昔时人已没,今日水犹寒……”

    裴雯唱罢一声叹息,飘然远遁。

    松软草地上的孩儿,怔怔望着天空,那是他来到这世界所见,最美一景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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