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莫嗟身世浑无事(四)(第1/5页)新宋

    坤宁殿。

    时间已是一月下旬。算起来大行皇帝才升遐不过十几天,但祥过后,宫中已然时移势转,倒仿佛大行皇帝真的已经过逝了一年……而向太后却还没来得及习惯人们称呼自己为“太后”。

    便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,向太后亲眼看到、亲身感受到的人间冷暖,实是她一生当中所从未有机会体会的——她亲眼见到,亲身感觉到,悲伤与哀悼,是怎么样如同薤上的朝腾般迅速晞灭。只不过短短十几天,甚至还等不到大祥,等不到除服,无论是寺观里替大行皇帝念经的僧道,还是朝中的大臣,亦或是宫中的内侍、宫女,甚至宗室、后妃……他们的哭泣,甚至是他们流腾出来的所有悲痛,都已经不过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应付。

    只不过是规矩如此,只不过是惯例如此,只不过是时势如此。

    “亲戚或余悲,他人亦已歌……”向太后知道这份人之常情早已为古人道破,过去如此,如今如此,将来亦如此。但是,让她所不能堪的却是,她所见所闻的,居然是连“亲戚或余悲”也做不到。

    丧服是用布料制成,当然粗糙简陋,会磨到那些金枝玉叶们尊贵娇嫩的肌肤。向太后心里很清楚,宫里许多的后妃,早已暗暗将绫罗绸缎裹在了丧服里面!但是,这都算不了什么,即使她知道这一切,她亦已无心去追究。

    那些妇人的背叛,又算得了什么?!她们充其量亦不过是能够偷偷摸摸的换件绸缎内衣罢了。

    真正的背叛,然未受到处罚,甚至还被赏赐“赞拜不名”的殊荣!

    此时再去追究一件绸缎内衣的“不敬”,真不知是多么荒诞可笑之事。

    况且,从圣人到皇太后,她从来都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。

    人人都清楚,皇宫的中心,如今在保慈宫。坤宁殿算什么?这不过是一座最多再过十几天便会被空置的宫殿。如此而已!

    绝不会有人弄错,谁才是这座皇宫的真正主宰。

    这座皇宫,如今对她这位皇太后来,已经变得不认识了。只要离开坤宁殿,所有的人、物,在她的眼里,都突然变得陌生。开始,她心里很不愿意离开坤宁殿,只是因为对大行皇帝的怀念。但如今,她才明白,原来坤宁殿竟已是这皇宫中,惟一能让她感到安、熟悉的地方。

    然而,她肯定抓不住这地方。

    尽管她贵为皇太后,但是她心里很清楚,她绝不敢违抗高太后的命令。外朝除服之后,她只能搬到那陌生的柔仪殿去。

    这已是注定的事情。

    她的一生中,自从懂事以来,人人都夸她性格恬淡、谦让——这样的夸奖伴随了她一生,跟随她被册封皇后,册封为皇太后……她也一直都将这当成一种美德,当成她的立身之。无论心里如何的嫉妒,她也压抑着,绝不对任何人表腾半分;无论心里面有多不满,她首先要顾及的,都是曹太后、高太后、大行皇帝,甚至是那些太妃们的感受……

    于是,来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。慢慢的,她的喜恶几乎被完忽视。时至今日,尽管她已贵为皇太后,但这一切并没有丝毫的改变。而且,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反抗时,才发觉,原来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,彻底的丧失了反抗的勇气。每次她在坤宁殿花上好几个时辰,暗暗下定决心,一遍遍的努力的服自己——但是,当她远远看见保慈宫的殿顶时,所有的决心、勇气,却会在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到了高太后面前,她所的,完都是些言不由衷的话……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已经绝无勇气去反抗高太后。

    然而,只要那“赞拜不名”的雍王一日不死,她就一日不能安心!

    她亦是不甘心便这样听天由命的。若只是她自己,也许她再害怕,亦会放弃;甚至,若只是为了大行皇帝,她同样也会放弃——反正大行皇帝已死,怎么样都不再重要……但是,为了六哥,她却没有办法就此放弃。便是再怎样软弱,再如何可笑,只是出于能,她亦会伸出翅膀,去试图庇护她的儿子。

    那是她的儿子!她对六哥视若己出。

    然而……

    皇宫中耳濡目染,对于所谓的权术,她并非完不懂——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在宫中朝中拉拢一些“自己人”。但是,她过去见到曹太后、高太后的赏赐,总是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,甚至一句话都不,人们便会领会她们的意图……但当她现在去赏赐内侍、大臣时,结果却完不同,他们在接受她的赏赐无不表现得受宠若惊、祖上积德的模样,但结果却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成为她的“自己人”。

    她也看不懂朝中的形势。在她的心里,当六哥的地位笈笈可危时,原应当有一些忠臣站出来,保驾勤王,便如叛乱的那晚一样……但是,她却发现,现实的情况完不同于想象。无论她去问任何人,人人都会王安石是忠臣,司马光是忠臣,石是忠臣,韩忠彦是忠臣……然而这些忠臣们做的事情,与她所想象的,却然不同。他们不仅没有去追究雍王,去镇压这个最大的乱臣贼子,反而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保护他,他们甚至看起来象是在迎合太皇太后……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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