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(第2/4页)围城

回电应聘了最好,在我们这银行里混,也不是长久的办法,还请他不要误会。鸿渐剌耳地冷笑,问是否从今天起自己算停职了。周经理软弱地摆出尊严道:鸿渐,我告诉你别误会!你不久就远行,当然要忙着自己的事,没工夫兼顾行里——好在行里也没有什么事,我让你自由,你可以不必每天到行。至于薪水呢,你还是照支——

    谢谢你,这钱我可不能领。

    你听我,我教会计科一起送你四个月的薪水,你旅行的费用,不必向你老太爷去筹——

    我不要钱,我有钱,鸿渐话时的神气,就仿佛国立四大银行他随身口袋里,没等周经理完,高视阔步出经理室去了。只可惜经理室太,走不上两步,他那高傲的背影已不复能供周经理瞻仰。而且气愤之中,精神照顾不周,皮鞋直踏在门外听差的脚上,鸿渐只好道歉,那听差提起了腿满脸苦笑,强:没有关系。

    周经理摇摇头,想女人家不懂世事,只知道家里大发脾气,叫丈夫在外面做人为难自己惨淡经营了一篇谈话腹稿,想从鸿渐的旅行费到鸿渐的父亲,承着鸿渐的父亲,语气捷转:你回国以后,没有多跟你老太爷老太太亲热,现在你又要出远门了,似乎你应该回府住一两个月,伺候伺候二老。我跟我内人很喜欢你在舍间长住,效成也舍不得你去可是我扣留住你,不让你回家做孝顺儿子,亲家、亲家母要上门来探亲相骂了——到此地,该哈哈大笑,拍着鸿渐的手或臂或肩或背,看他身体上什么可拍的部分那时候最凑手方便——反正你常到我家里来玩儿,可不是一样?要是你老不来,我也不答应的。自信这一席话委婉得体,最后那一段尤其接得天衣无缝,曲尽文书科王主任所谓顺水推舟之妙,王主任起的信稿子怕也不过如此。只可恨这篇好谈话一讲出口别扭了,自己先发了慌,态度局促,鸿渐那混子一张没好气挨打嘴巴的脸,好好给他面子下台,他偏愿意抓踊了面子顶撞自己,真不识抬举,莫怪太太要厌恶他。那最难措辞的一段话还闷在心里,像喉咙里咳不出来的粘痰,搅得奇痒难搔。周经理象征地咳一声无谓的嗽,清清嗓子。鸿渐这孩子,自己白白花钱栽培了他,看来没有多大出息。方才听太太,新近请人为他评命,命硬得很,婚姻不会到头,淑英没过门就给他死了!现在正交着桃花运,难保不出乱子,让他回家给方乡绅严加管束也好,自己卸了做长辈的干系。可是今天突然撵他走,终不大好意思——唉,太太仗着发病的脾气,真受不了!周经理叹口气,把这事搁在一边,拿起桌子上的商业信件,一面捺电铃。

    方鸿渐不愿意脸上的羞愤给同僚们看见,一口气跑出了银行。心里咒骂着周太太,今天的事准是她挑拨出来的,周经理那种听女人作主的丈夫,也够可鄙了!可笑的是,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周太太忽然在茶杯里兴风作浪,自忖并没有开罪她什么呀!不过,那理由不用去追究,他们要他走,他就走,决不留连,也不屑跟他计较是非。来还想买点她爱吃的东西晚上回去孝敬她,讨她喜欢呢!她知道了苏姐和自己往来,就改变态度,常讨厌话。效成对自己无好感,好像为他补习就该做他的枪手的,学校里的功课要带回家来代做,自己不答应,他就恨。并且那鬼爱管闲事,亏得防范周密,来往信札没落在他手里。是了!是了!一定是今天早晨唐家车夫来取信,她起了什么疑心,可是她犯不着发那么大的脾气呀?真叫人莫名其妙!好!好!运气坏就坏个彻底,坏个痛快。昨天给情人甩了,今天给丈人撵了,失恋继以失业,失恋以臻失业,真是摔了仰天交还会跌破鼻子!没兴一齐来,来就是了索性让运气坏得它一个无微不至。周家一天也不能住了,只有回到父亲母亲那儿挤几天再,像在外面挨了打的狗夹着尾巴窜回家。不过向家里承认给人撵回来,脸上怎下得去?这两天来,人都气笨了,后脑里像棉花裹的鼓槌在打布蒙的鼓,模糊地沉重,一下一下的跳痛,想不出圆满的遮羞方式,好教家里人不猜疑自己为什么突然要回家过不舒服的日子。三闾大学的电报,家里还没知道,报告了父亲母亲,准使他们高兴,他们高兴头上也许心气宽和,不会细密地追究盘问。自己也懒得再想了,依仗这一个好消息,硬着头皮回家去相机话。跟家里讲明白了,盘桓到老晚才回周家去睡,免得见周经理夫妇的面,把三件行李收拾好,明天一早就溜走,留封信告别,反正自己无面目见周经理周太太,周经理周太太也无面目见自己,这倒省了不少麻烦。搬回家也不会多住,只等三闾大学旅费汇来,便找几个伴侣上路。上路之前不必到银行去,乐得逍遥几天,享点清闲之福。不知怎样,清闲之福会牵起唐姐,忙把念头溜冰似的滑过,心也虚闪了闪幸未发作的痛。

    鸿渐四点多钟到家,老妈子一开门就嚷:大少爷来了,太太,大少爷来了,不要去请了。鸿渐进门,只见母亲坐在吃饭的旧圆桌侧面,抱着阿凶,喂他奶粉,阿丑在旁吵闹。老妈子关上门赶回来逗阿丑,教他不要吵,乖乖的叫声大伯伯,大伯伯给糖你吃。阿丑停嘴,光着眼望了望鸿渐,看不像有糖会给他,又向方老太太跳嚷去了。

    这阿丑是老二鹏图的儿子,年纪有四岁了,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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