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(第7/19页)围城

李所长,撇下李梅亭不理,还问辛楣是否也当那馆主笔。辛楣据实告拆他,在《华美新闻》社当编辑。那站长:那也是张好报纸,我常看。我们这车站管理有未善之处,希望李先生指教。着,把自己姓名写给辛楣,言外有要求他在报上揄扬之意。辛楣讲起这事,妨不住笑,他为车票关系,不得不冒充李先生一下。顾尔谦愤然道:这种势利鬼,只重衣衫不重——当然赵先生也是位社会上有名人物,可是李先生没有他那样挺的西装,所以吃了亏了。李梅亭道:我并不是没有新衣服,可是路上风尘仆仆,我觉得犯不着糟蹋。辛楣忙:没有李先生这张片子,衣服再新也没有用。咱们敬李先生一杯。

    明天早晨,大家送李顾上车,梅亭只关心他的大铁箱,车临开,还从车窗里伸头叫辛楣鸿渐仔细看这箱子在车顶上没有。脚夫只摇头,今天行李多,这狼□(字犭亢——输入者)家伙搁不下了,明天准到,反正结行李票的,不会误事。孙姐忙向李先生报告,李无生皱了眉头正有嘱咐,这汽车头轰隆隆掀动了好一会,突然鼓足了气开发,李先生头一晃,所的话仿佛有手一把从他嘴边夺去向半空中扔了,孙姐侧着耳朵没听到。鸿渐们看了乘客的扰乱拥挤,担忧着明天,只:李顾今天也挤得上车,咱们不成问题。明天三人领到车票,重赏管行李的脚夫,叮嘱他务必把他们的大行李搁在这班车上,每人手提只箱子,在人堆里等车,时时刻刻鼓励自己,不要畏缩。第一辆新车来了,大家一拥而上,那股蛮劲儿证明中国大有冲锋敢死之士,只没上前去。鸿渐瞧人多挤不进,便想冲上这时候开来的第二辆车,谁知道总有人抢在前头。总算三人都到得车上,有个立足之地,透了口气,彼此会心苦笑,才有工夫出汗。人还不断的来。气急败坏的。带笑软商量的:对不住,请挤一挤!以大义晓谕的:出门出路,大家方便,来,挤一挤!好了!好了!眼前指点的:朋友,让一让,里面有的是地方,拦在门口好傻!其势汹汹的:我有票子,为什么不能上车?这车是你包的?哼!结果,买到票子的那一堆人上了车,真料不到车厢会像有弹性,容得下这许多人。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,里面的人紧紧的挤得身体都扁了。可是沙丁鱼的骨头,深藏在自己身里,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的身体里硬嵌。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,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,腰跟腿弯成几何学上有名目的角度。辛楣的箱子太长,横放不下,只能在左右两行坐位中间的过道上竖直,自己高高坐在上面。身后是个提篮,上面跨坐着抽香烟的女主人,辛楣回头请她抽烟心,别烧到人衣服,倒惹那女人:你背后不生眼睛,我眼睛可是好好的,决不会抽烟抽到你裤子上,只要你心别把屁股揞我的烟头。那女人的同乡都和着她欢笑。鸿渐挤得前,靠近汽车夫,坐在提箱上。孙姐算在木板搭的长凳上有个坐位,不过也够不舒服了,左右两个男人各移大腿证出来一角空隙,只容许猴子没进化成人以前生尾巴那块地方贴凳。在旅行的时候,人生的地平线移近;坐汔车只几个钟点,而乘客仿佛下半世在车里消磨的,只要坐定了,身心像得到归宿,一劳永逸地看书、看报、抽烟、吃东西、瞌睡,路程以外的事暂时等于身后身外的事。

    汽车夫把私带的东西安轩了,入坐开车。这辆车久历风尘,该庆古稀高寿,可是搞战时期,未便退休。机器是没有脾气癖性的,而这辆车倚老卖老,修炼成桀骜不训、怪僻难测的性格,有时标劲像大官僚,有时别扭像女郎,汽车夫那些粗人休想驾叹了解。它开动之际,前头咳嗽,后汇气,于是掀身一跳,跳得乘客东倒西撞,齐声叫唤,孙姐从卒位上滑下来,鸿渐碰痛了头,辛楣差一点向后跌在那女人身上。这车声威大震,一口气走了一二十里,忽然要休息了,汽车夫强它继续前进。如是者四五次,这车觉悟今天不是逍遥散步,可以随意流连,原来真得走路,前面路还走不完呢!它生气不肯走了,汽车夫只好下车,向车头疏通了好一会,在路旁拾了一团烂泥,请它享用,它喝了酒似的,欹斜摇摆地缓行着。每逢它不肯走,汽车夫就破口臭骂,此刻骂得更利害了。骂来骂去,只有一个意思:汽车夫愿意跟汽车的母亲和祖母发生肉体恋爱。骂的话虽然欠缺变化,骂的力气愈来愈足。汽车夫身后坐的是个穿制服的公务人员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,像是父女。那女孩子年纪虽,打扮得脸上颜色塞过雨后虹霓、三棱镜下日光或者姹紫嫣红开遍的花园。她擦的粉不是来路贷,似乎泥水匠粉饰墙壁用的,汽车颠动利害,震得脸上粉粒一颗颗参加太阳光里飞舞的灰尘。她听汽车夫愈骂愈坦白了,天然战胜人工,涂抹的红色里泛出羞恶的红色来,低低跟老子句话。公务员便叫汽车夫道:朋友,话请斯文点,这儿是女客,啊!汽车夫变了脸,正待回嘴,和父女俩同凳坐的军官夫妇也:你骂有什么用?汽车还是要抛锚。你这粗话人家听了剌耳朵。汽车夫想一撒手,老子不开了!一转念这公务员和军官都是站长领到车房里先上车占好座位的,都有簇新的公事皮包,听上省政府公干,自己斗不过他们,只好妨着气,自言自语:咱老子偏爱骂,不干你事!怕剌耳朵,塞了它做聋子!车夫没好气,车开得更暴厉了,有一次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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