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(第8/12页)围城

动就写黑板,黑板上写一个字要嘴里讲十个字那些时间。满脸满手白粉,胳膊酸半天,这都值得,至少以后不会早退。不过这些学生作笔记不大上劲,往往他讲得十分费力,有几个人坐着一字不写,他眼睛威胁地注视着,他们才懒洋洋把笔在子上画字。鸿渐瞧了生气,想自己总不至于李梅亭糟,何以隔壁李梅亭的秦汉社会风俗史班上,学生笑声不绝,自己的班上这样无精打采。

    他想自己在学校读书的时候,也不算坏学生,何以教书这样不出色。难道教书跟作诗一样,需要别才不成?只懊悔留学外国,没混个专家的头衔回来,可以声威显赫,开藏有洋老师演讲的部笔记秘的课程,不必像现在帮闲打杂,承办人家剩下来的科目。不过李梅亭这些人都是教授有年,有现成讲义的。自己毫无经验,更无准备,教的功课又并非出自愿,要参考也没有书,当然教不好。假如混过这一年,高松年守信用,升自己为教授,暑假回上海弄几外国书看看,下学年不相信会比不上李梅亭。这样想着,鸿渐恢复了自尊心。回国后这一年来,他跟他父亲疏远得多。在从前,他会一五一十,禀告方遯翁的。现在他想像得出遯翁的回信。遯翁的心境好就抚慰儿子: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,学者未必能为良师,这够叫人内愧了;他心境不好,准责备儿子从前不用功,急时抱佛脚,也许还来一堆亡羊补牢,教学相长的教训,更受不了。这是纪念周上对学生的话,自己在教职员席里傍听得腻了,用不到千里迢迢去搬来。

    开校务会议前的一天,鸿渐和辛楣商量好到镇上去吃晚饭,怕导师制实行以后,这自由就没有了。下午陆子潇来闲谈,问鸿渐知道孙姐的事没有。鸿渐问他什么事,子潇道:你不知道就算了。鸿渐了解子潇的脾气,不问下去。过一会,子潇尖利地注视着鸿渐,像要看他个对穿,道:你真的不知道么?怎么会呢?叮嘱他严守秘密,然后把这事讲出来。教务处一公布孙姐教丁组英文,丁组的学生就开紧急会议,派代表见校长和教务长抗议。理由是:大家都是学生,当局不该歧视,为什么傍组是副教授教英文,丁组只派个助教来教。他们知道自己程度不好,所以,他们振振有词地,必需一个好教授来教他们。亏高松年有领,弹压下去。学生不怕孙姐,课堂秩序不大好。作了一次文,简直要不得。孙姐征求了外国语文系刘主任的同意,不叫丁组的学生作文,只叫他们练习造句。学生知道了大闹,质问孙姐为什么人家作文,他们造句,把他们当中学生看待。孙姐:因为你们不会作文。他们道:不会作文所以要学作文呀。孙姐给他们嚷得没法,只好请刘主任来解释,才算了局。今天是作文的日子,孙姐进课堂就瞧见黑板上写着:BeatdnMissS.!MissS.isJapaneseene!学生都含笑期待着。孙姐叫他们造句,他们没带纸,只肯口头练习,叫一个学生把三个人称多少数各做一句,那学生一口气背书似的:Iaurhusband.Yurareife.Heisalsurhusband.areuranhusbands.——课堂笑得前仰后合。孙姐奋然出课堂,这事不知道怎样结束呢。子潇还声明道:这学生是中国文学系的。我对我们历史系的学生私人训话一次,劝他们在孙姐班上不要胡闹,招起人家对韩先生的误会,以为他要太太教这一组,鼓动系学生撵走孙姐。

    鸿渐道:我什么都不知道呀。孙姐跟我好久没见面了。竟有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子潇又尖刻地瞧鸿渐一眼道:我以为你们俩是常见面的。

    鸿渐正:谁告诉你的!孙姐来了,子潇忙起来让坐,出门时歪着头对鸿渐点一点,表示他揭破了鸿渐的谎话,鸿渐没工夫理会,忙问孙姐近来好不好。孙姐忽然别转脸,手帕按嘴,肩膀耸动,唏嘘哭起来。鸿渐急跑出来叫辛楣,两人进来,孙姐倒不哭了。辛楣把这事问明白,好言抚慰了半天,鸿渐和着他。辛楣发狠道:这种学生非严办不可,我今天晚上就跟校长去——你报告刘先生没有?

    鸿渐道:这倒不是惩戒学生的问题。孙姐这一班决不能再教了。你该请校长找人代她的课,并且声明这事是学校对不住孙姐。

    孙姐道:我死也不肯教他们了。我真想回家,声音又哽咽着。

    辛楣忙这是事,又请她同去吃晚饭。她还在踌躇,校长室派人送来帖子给辛楣。高松年今天替部里派来视察的参事接风,各系主任都得奉陪,请辛楣这时候就去招待。辛楣:讨厌!咱们今天的晚饭吃不成了,跟着校役去了。鸿渐请孙姐去吃晚饭,可是并不热心。她改天罢,要回宿舍去。鸿渐瞧她脸黄眼肿,挂着哭的幌子,问她要不要洗个脸,不等她回答,检块没用过的新毛巾出来,拔了热水瓶的塞头。她洗脸时,鸿渐望着窗外,想辛楣知道,又要误解的。他以为给她洗脸的时候很充分了,才回过头来,发现她打开手提袋,在照镜子,擦粉涂唇膏呢。鸿渐一惊,想不到孙姐随身配备这样完,平常以为她不修饰的脸原来也是件艺术作品。

    孙姐面部修理完毕,衬了颊上嘴上的颜色,哭得微红的上眼皮,也像涂了胭脂的,替孙姐天真的脸上意想不到地添些妖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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