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(第2/10页)围城

趣等得很,带在身边没有?鸿渐直嚷道:岂有此理!我又不是范懿认识的那些作家、文人,为什么恋爱的时候要记日记?你不信,到我卧室里去搜。孙姐道:声音放低一点,人家听见了,有话好好的。只有我哪!受得了你这样粗野,你倒请什么苏姐呀、唐姐呀来试试看。鸿渐生气不响,她注视着他的脸,笑:跟我生气了?为什么眼晴望着别处?是我不好,逗你。道歉!道歉!所以,订婚一个月,鸿渐仿佛有了个女主人,虽然自己没给她训练得驯服,而对她训练的技巧甚为佩服。他想起赵辛楣这女孩子利害,一点不错。自己比她大了六岁,世事的经验多得多,已经是前一辈的人,只觉得她好玩儿,一切都纵容她,不跟她认真计较。到聘书的事发生,孙姐慷慨地:我当然把我的聘书退还——不过你何妨直接问一问高松年,也许他无心漏掉你一张。你自己不好意思,托旁人转问一下也行。鸿渐不听她的话,她后来知道聘书并非无心遗漏,也就不勉强他。鸿渐开玩笑:下半年我失了业,咱们结不成婚了。你嫁了我要挨饿的。她:我来也不要你养活。回家见了爸爸,请他替你想个办法。他主张索性不要回家,到重庆找赵辛楣——辛楣进了国防委员会,来信颇为得意,比起出走时的狼狈,像换了一个人。不料她大反对,辛楣和他不过是同样地位的人,求他荐事,太丢脸了;又三闾大学的事,就是辛楣荐的,替各系打杂,教授都没爬到,连副教授也保不住,辛楣荐的事好不好?鸿渐局促道:给你这么一,我的地位更不堪了。请你话留点体面,好不好?孙姐,无论如何,她要回去看她父亲母亲一次,他也应该见见未来的丈人丈母。鸿渐,就在此地结了婚罢,一来省事,二来旅行方便些。孙姐沉吟:这次订婚已经没得到爸爸妈妈的同意,幸亏他们喜欢我,一点儿不为难。结婚总不能这样草率了,要让他们作主。你别害怕,爸爸不凶的,他会喜欢你。鸿渐忽然想起一件事,:咱们这次订婚,是你父亲那封信促成的。我很想看看,你什么时候把它拣出来。孙姐愣愣的眼睛里发问。鸿渐轻轻拧她鼻子道:怎么忘了?就是那封讲起匿名信的信。孙姐扭头抖开他的手道:讨厌!鼻子都给你拧红了。那封信?那封信我当时看了,一生气,就把它撕了——唔,我倒真应该保存它,现在咱们不怕谣言了,完紧握着他的手。

    辛楣在重庆得到鸿渐订婚的消息,就寄航空快信道贺。鸿渐把这信给孙姐看,她看到最后半行:弟在船上之言验矣,呵呵。又及,就问他在船上讲的什么话。鸿渐现在新订婚,朋友自然疏了一层,把辛楣批评的话一一告诉。她听得怒形于色,可是不发作,只:你们这些男人不要脸,动不动就女人看中你们,自己不照照镜子,真无耻!也许陆子潇逢人告诉我怎样看中他呢!我也算倒霉,辛楣一定还有讲我的坏话,你出来。鸿渐忙扯淡完事。她反对托辛楣谋事,这可能是理由。鸿渐这次回去,不走原路了,干脆从桂林坐飞机到香港,省吃许多苦,托辛楣设法飞机票。孙姐极赞成。辛楣回信道:他母亲七月底自天津去香港,他要迎接她到重庆,那时候他们凑巧可以在香港叙。孙姐看了信,皱眉道:我不愿意看见他,他要开玩笑的。你不许他开玩笑。鸿渐笑道:第一次见面少不了要开玩笑的,以后就没有了。现在你还怕他什么?你升了一辈,他该叫你世嫂了。

    鸿渐这次走,没有一个同事替他饯行。既然校长不高兴他,大家也懒跟他联络。他不像能够飞黄腾达的人——孙柔嘉嫁给他,真是瞎了眼睛,有后悔的一天——请他吃的饭未必像扔在尼罗河里的面包,过些日子会加了倍浮回原主。并且,请吃饭好比播种子:来的客人里有几个是吃了不还请的,例如最高上司和低级职员;有几个一定还席的,例如地位和收入相等的同僚,这样,种一顿饭可以收获几顿饭。鸿渐地位不高,又不属于任何系,平时无人结交他,他也只跟辛楣要好,在同事里没撒播饭种子。不过,鸿渐饭虽没到嘴,谢饭倒谢了好几次。人家问了他的行期,就惋惜:怎么?走得那么匆促!饯行都来不及。糟糕!偏偏这几天又碰到大考,忙得没有工夫,孙姐,劝他迟几天走,大家从从容容叙一叙——好,好,遵命,那么就欠礼了。你们回去办喜事,早点来个通知,别瞒人哪!两个人新婚快乐,把这儿的老朋友忘了,那不行!哈哈。高校长给省政府请到省城去开会,大考的时候才回校,始终没正式谈起聘书的事。鸿渐动身前一天,到校长室秘书处去请发旅行证件,免得路上军警麻烦,顺便见校长辞行,高松年还没到办公室呢。他下午再到秘书处领取证件,一问校长早已走了。一切机关的首长上办公室,来像隆冬的太阳或者一生里的好运气,来得很迟,去得很早。可是高松年一向勤敏,鸿渐猜想他怕自己、躲避自己,气愤里又有点得意。他训导的几个学生,因为当天考试完了,晚上有工夫到他房里来话别。他感激地喜欢,才明白贪官下任,还要地方挽留,献万民伞、立德政碑的心理。离开一个地方就等于死一次,自知免不了一死,总希望人家表示愿意自己活下去。去后的毁誉,正跟死后的哀荣一样关心而无法知道,深怕一走或一死,像洋蜡烛一灭,留下的只是臭味。有人送别,仿佛临死的人有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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