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(第10/16页)围城

衣服去了。她换好衣服下来,鸿渐坐在椅子里,报纸遮着脸,动也不动。她摸他头发:为什么懒得这个样子,早晨起来,头也不梳。今天可以去理发了。我走了。鸿渐不理,柔嘉看他一眼,没透过报纸,转身走了。

    她下午一进门就问李妈:姑爷出去没有?李妈道:姑爷刚理了发回来,还没有到报馆去。她上楼,道:鸿渐,我回来了。今天爸爸,兄弟,还有姑夫两个侄女儿都在。他要拉我去买东西,我怕你等急了,所以赶早回来。

    鸿渐意义深长地看壁上的钟,又忙伸出手来看表道:也不早了,快四点钟了。让我想一想,早晨九点钟出去的,是不是?我等你吃饭等到——

    柔嘉笑道:你这人不要脸,无赖!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回来吃饭的,并且我出门的时候,吩咐李妈十二点钟开饭给你吃——不是你这只传家宝钟上十二点,是闹钟上十二点。

    鸿渐无词以对,输了第一个回合,便改换目标道:羊毛坎肩结好没有?我这时候要穿了出去。

    柔嘉不耐烦道:没有结!要穿,你自己去买。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Nast人!我忙了六天,就不许我半天快乐,回来准看你的脸。

    鸿渐道:只有你六天忙,我不忙的!当然你忙了有代价,你领大,有靠山,赚的钱比我多——

    亏得我会赚几个钱,否则我真给你欺负死了。姑妈你欺负我,一点儿没有冤枉你。

    鸿渐发狠道:那么你快去请你家庭驻外代表李老太太上来,叫她快去报告你的Auntie。

    总有那一天,我自己会报告。像你这种不近人情的男人,世界上我想没有第二个。他们讨厌你,不上你的门,那也够了,你还不许我去看他们。你真要我断六亲?你那种孤独脾气不应当娶我的,只可惜泥里不会迸出女人来,天上不会吊下个女人来,否则倒无爷无娘,最配你的脾胃。吓,老实,我看破了你。我孙家的人无权无势,所以讨你的厌;你碰见了什么苏文纨唐晓芙的父亲,你不四脚爬地去请安,我就不信。

    鸿渐气得发颤道:你再胡,我就打上来。柔嘉瞧他脸青耳红,自知话过火,闭口不响。停一会,鸿渐道:我倒给你害得自己家里都不敢去!你办公室里天天碰见你的姑妈,还不够么?姑妈既然这样好,你干脆去了别回来。

    柔嘉自言自语:她是比你对我好,我家里的人也比你家里的人好。

    鸿渐的回答是:Sh——sh——sh——sha。

    柔嘉道:随你去嘘。我家里的人比你家里的人好。我偏要常常回去,你管不住我。鸿渐对太太的执拗毫无办法,怒目注视她半天,奋然开门出去,直撞在李李妈身上。他推得她险的摔下楼梯,一壁:你偷听够了没有?快去搬嘴,我不怕你。他报馆回来,柔嘉己经睡了,两人不讲话。明天亦复如是。第三天鸿渐忍不住了,吃早饭时把碗筷桌子打得一片响,柔嘉依然不睬。鸿渐自认失败,先开口道:你死了没有?柔嘉道:你跟我讲话,是不是?我还不死呢,不让你清净!我在看你拍筷子,顿碗,有多少领施展出来。鸿渐叹气道:有时候,我真恨不能打你一顿。柔嘉瞥他一眼道:我看动手打我的时候不远了。这样,两人算讲了和。不过大吵架后讲了和,往往还要追算,把吵架时的话重温一遍:男人:我否则不会生气的,因为你了某句话;女人:那么你为什么先那句话呢?追算不清,可能赔上吵一次。

    鸿渐到报馆后,发见一个熟人,同在苏文纨家喝过茶的沈太太。她还是那时候赵辛楣介绍进馆编家庭与妇女副刊的,现在兼编文化与艺术副刊。她丰采依然,气味如旧,只是装束不像初回国时那样的法国化,谈话里的法文也减少了。她一年来见过的人太多,早忘记鸿渐,到鸿渐自我介绍过了,她娇声感慨道:记得!记起来了!时间真快呀!你还是那时候的样子,所以我觉得面熟。我呢,我这一年来老得多了!方先生,你不知道我为了一切的一切心里多少烦闷!鸿渐照例她没有老。她问他最进碰见曹太太没有,鸿渐在香港见到的,她自打着脖子道:啊呀!你瞧我多糊涂!我上礼拜收到文纨的信,信上碰见你,跟你谈得很痛快。她还托我替她办件事,我忙得没工夫替她办,我一天杂七杂八的真多!鸿渐心中暗笑她撒谎,问她沈先生何在。她高抬眉毛,圆睁眼睛,一指按嘴,法国表情十足,四顾无人注意,然后凑近低声道:他躲起来了。他名气太大,日人跟南京伪政府要他出来做事。你别讲出去。鸿渐闭住呼吸,险的窒息,忙退后几步,连声是。他回去跟柔嘉谈起,因天下真,碰见了苏文纨以后,不料又会碰见她。柔嘉冷冷道:是,世界是。你等着罢,还会碰见个呢。鸿渐不懂,问碰见谁。柔嘉笑道:还用我么?您心里明白,哙,别烧盘。他才会意是唐晓芙,笑骂道:真胡闹!我做梦都没有想到。就算碰见她又怎么样?柔嘉道:问你自己。他叹口气道:只有你这傻瓜念念不忘地把她记在心里!我早忘了,她也许嫁了人,做了母亲,也不会记得我了。现在想想结婚以前把恋爱看得那样重,真是幼稚。老实,不管你跟谁结婚,结婚以后,你总发现你娶的不是原来的人,换了另一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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