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七(第1/1页)围城

    “我又不是主人,你不用向我客套。我明看见你喝了一口汤,就皱眉头就匙儿弄着,没再吃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吃东西有什么好看?老瞧着,好意思么?我不愿意吃给你看,所以不吃,这是你害我的——哈哈,方先生,别当真,我并没知道你在看旁人吃。我问你,你那时候坐在沈太太身边,为什么别着脸,紧闭了嘴,像在受罪?”

    “原来你也是这个道理!”方鸿渐和唐姐亲密地笑着,两人已成了患难之交。

    唐姐道:“方先生,我今天来了有点失望——”

    “失望!你希望些什么?那味道还不够利害么?”

    “不是那个。我以为你跟赵先生一定很热闹,谁知道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抱歉得很没有好戏做给你看。赵先生误解了我跟你表姐的关系——也许你也有同样的误解——所以我今天让他挑战,躲着不还手,让他知道我跟他毫无利害冲突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真么?只要表姐有个表示,这误解不是就弄明白了?”

    “也许你表姐有她的心思,遣将不如激将,非有大敌当前,赵先生的领不肯显出来。可惜我们这种老弱残兵,不经打,并且不愿打——”

    “何妨做志愿军呢?”

    “不,简直是拉来的夫子。”着,方鸿渐同时懊恼这话太轻佻了。唐姐难保不讲给苏姐听。

    “可是,战败者常常得到旁人更大的同情——”唐姐觉得这话会引起误会,红着脸——“我意思,表姐也许是助弱民族的。”

    鸿渐快乐得心少跳了一跳:“那就顾不得了。唐姐,我想请你跟你表姐明天吃晚饭,就在峨嵋春,你肯不肯赏脸?”唐姐踌躇还没答应,鸿渐继续:“我知道我很大胆冒味。你表姐你朋友很多,我不配高攀,可是很想在你的朋友里凑个数目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什么朋友,表姐在胡——她跟你怎么呀?”

    “她并没讲什么,她只讲你善于交际,认识不少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太怪了!我才是不见世面的乡下女孩子呢。”

    “别客气,我求你明天来。我想去吃,对自己没有好借口,借你们二位的名义,自己享受一下,你就体贴下情,答应了罢!”

    唐姐笑道:“方先生,你话里都是文章。这样,我准来。明天晚上几点钟?”

    鸿渐告诉了她钟点,身心舒泰,只听沈太太朗朗道:“我这次出席世界妇女大会,观察出来一种普遍动态:世界的女性现在都趋向男性方面——”鸿渐又惊又笑,想这是从古已然的道理,沈太太不该到现在出席了妇女大会才学会——“从前男性所做的职业,国会议员、律师、报馆记者、飞机师等等,女性都会做,而且做得跟男性一样好。有一位南斯拉夫的女性社会学家在大会里演讲,除掉一部分甘心做贤妻良母的女性以外,此外的职业女性可以叫‘第三性’。女性解放还是新近的事实,可是已有这样显著的成绩。我敢,在不久的将来,男女两性的分别要成为历史上的名词。”赵辛楣:“沈太太,你这话对。现在的女真能干!文纨,就像徐宝琼徐姐,沈太太认识她罢?她帮她父亲经营那牛奶声,大大的事,是她一手办理,外表斯文柔弱,看不出来!”鸿渐跟唐且句话,唐姐忍不住笑出声来。苏且在:“宝琼比她父亲还精明,简直就是牛奶场不出面的经理——”看不入眼鸿渐和唐姐的密切,因就:“晓芙,有什么事那样高兴?”

    唐姐摇头只是笑。苏姐道:“鸿渐,有笑话讲出来大家听听。”

    鸿渐也摇不,这更显得他跟唐姐两口儿平分着一个秘密,苏姐十分不快。赵辛楣做出他最成功的轻鄙表情道:“也许方大哲学家在讲解人生哲学里的乐观主义,所以唐姐听得那么乐。对不对,唐姐?”

    方鸿渐不理他,直接对苏姐:“我听赵先生讲,他从外表上看不出那位徐姐是管理牛奶场的,我,也许赵先生认为她应该头上长两只牛角,那就一望而知是什么人了。否则,外表上无论如何看不出的。”

    赵辛楣道:“这笑话讲得不通,头上长角,身就变成牛了,怎会表示出是牛奶场的管理人!”完,四顾大笑。他以为方鸿渐又给自己倒,想今天得再接再厉,决不先退,盘恒那姓方的走了才起身,所以他身子向沙发上坐得更深陷些。方鸿渐目的已达,不愿逗留,要乘人多,跟苏姐告别容易些。苏姐因为鸿渐今天没跟自己亲近,特送他到走廊里,心理好比冷天出门,临走还要向火炉前烤烤手。

    鸿渐道:“苏姐,今天没机会多跟你讲话。明天晚上你有空么?我想请你吃晚饭,就在峨嵋春,我不希罕赵辛楣请!只恨我比不上他是老主顾,菜也许不如他会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