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七(第2/2页)围城

要脸！你捣得好鬼！我瞧你一辈子嫁不了人——”忽然发现对方早挂断了，险的要再打电话给苏姐，逼她听完自己的臭骂。那女用人在楼梯转角听得有趣，赶到厨房里去报告。唐姐听到“好不要脸”，忙挂上听筒，人都发晕，好容易制住眼泪，回家。

    这一晚，方鸿渐想着白天的事，一阵阵的发烧，几乎不相信是真的，给唐姐一条条破了，觉得自己可鄙可贱得不成为人。明天，他刚起床，唐家包车夫送来一个纸包，昨天见过的，上面没写字，猜准是自己写给她的信。他明知唐姐不会，然而希她会写几句话，借决绝的一刹那让交情多延一口气，忙拆开纸包，只有自己的旧信。他垂头丧气，原纸包了唐姐的来信，交给车夫走了。唐姐收到那纸包的匣子，好奇拆开，就是自己送给鸿渐吃的夹心朱古力糖金纸匣子。她知道匣子里是自己的信，不愿意打开，似乎匣子不打开，自己跟他还没有完破裂，一打开便证据确凿地跟他断了。这样痴坐了不多久——也许只是几秒种——开了匣盖，看见自己给他的七封信，信封都破了，用玻璃纸衬补的，想得出他急于看信，撕破了信封又手指笨拙地补好。唐姐心里一阵难受。更发现盒子底衬一张纸，上面是家里的住址跟电话号数，记起这是跟他第一次吃饭时自己写在他书后空页上的，他剪下来当宝贝似的收藏着。她对了发怔，忽然想昨天他电话里的话，也许并非对自己的；一月前第一次打电话，周家的人误会为苏姐，昨天两次电话，那面的人一听，就知道是找鸿渐的，毫不问姓名。彼此决裂到这个田地，这猜想还值得证实么？把方鸿渐忘了就算了。可是心里忘不了他，好比牙齿钳去了，齿腔空着作痛，更好比花盆里种的树，要连根拔它，这花盆就得碎。唐姐脾气高傲，宁可忍痛至于生病。病中几天，苏姐天天来望她陪她，还告诉她已跟曹元朗订婚，兴头上偷偷地把曹元朗求婚的事告诉她。据曹元朗在十五岁时早下决心不结婚，一见了苏姐，十五年来的人生观像大地震时的日房屋。因此，“他自己，他最初恨我怕我，想躲着我，可是——”苏姐笑着扭身不完那句话。求婚是这样的，曹元朗见了面，一股怪可怜的样子，忽然把一个丝绒盒子塞在苏姐手里，神色仓皇地跑了。苏姐打开，盒子里盘一条金挂链，头上一块大翡翠，链下压一张信纸。唐姐问她信上些什么，苏姐道：“他他最初恨我，怕我，可是现在——唉，你这孩子最顽皮，我不告诉你。”唐姐病愈姊妹姊夫邀她到北平过夏。阳历八月底她回上海，苏姐恳请她做结婚时的傧相。男傧相就是曹元朗那位留学朋友。他见唐姐，大献殷勤，她厌烦不甚理他。他撇着英国腔向曹元朗道：“Dashit！Thatgirlisfrget-e-ntandtuh－e－ntinne，aredrsehihhassehturnedintthebluefler．”曹元朗赞他语妙天下，他自以为这句话会传到唐姐耳朵里。可是唐姐在吃喜酒后第四天，跟她父亲到香港转重庆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