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十九(第1/2页)围城

    到了南城,那寡妇主仆两人和他们五人住在一个旅馆里。依李梅亭的意思,孙姐与寡妇同室,阿福独睡一间。孙姐口气里决不肯和那寡妇作伴,李梅亭却再三示意,余钱无多,旅馆费可省则省。寡妇也没请李梅亭批准,就主仆俩开了一个房间。大家看了奇怪,李梅亭尤其义愤填胸,背后咕了好一阵:“男女有别,尊卑有分。”顾尔谦借到一张当天的报,看不上几行,直嚷:“不好了!赵先生,李先生,不好了!孙姐。”原来日人进攻长沙,形势危急得很。五人商议一下,觉得身上盘费决不够想回去,只有赶到吉安,领了汇款,看情形再作后图。李梅亭忙把长沙紧急的消息告诉寡妇,加油加酱,如火如荼,就仿佛日军部给他一个人的机密情报,吓得那女人不绝地娇声:“啊呀!李先生,个末那亨呢!”李梅亭自己这种上等人到处有办法,会相机行事,绝处逢生,“用人们就靠不住了,没有知识——他有知识也不做用人了!跟着他走,准闯祸。”李梅亭别了寡妇不多时,只听她房里阿福厉声话:“潘科长派我送你的,你路上见一个好一个,知道他是什么人?潘科长那儿我将来怎样交代?”那妇人道:“吃醋也轮得到你?我要你来管?给你点面子,你就封了王了!不识抬举、忘恩负义的王八蛋!”阿福冷笑道:“王八是谁挑我做的?害了你那死鬼男人做王八不够还要害我——啊呀呀——”一溜烟跑出房来。那女人在房里狠声道:“打了你耳光,还要教你向我烧路头!你放肆,请你尝尝滋味,下次你别再想——”李先生听他们话中有因,作酸得心似绞汁的青梅,恨不能向那寡妇问个明白,再痛打阿福一顿。他坐立不定地向外探望,阿福正躲在寡妇房外,左手抚摩着红肿的脸颊,一眼瞥见李梅亭,自言自语:“不向尿缸里照照自己的脸!想吊膀子揩油——”李先生再有涵养工夫也忍不住了,冲出房道:“猪猡!你骂谁?”阿福道:“骂你这猪猡。”李先生道:“猪猡骂我。”阿福道:“我骂猪猡。”两人“鸡生蛋”“蛋生鸡”的句法练习没有了期,反正谁嗓子高,谁的话就是真理。顾先生怕事,拉李先生,:“这种人跟他计较什么呢?”阿福威风百倍道:“你有种出来!别像乌龟躲在洞里,我怕了你——”李先生果然又要夺门而出,辛楣鸿渐听不过了,也出来喝阿福道:“人家不理你了,你还嘴里不清不楚干什么?”阿福有点气馁,还嘴硬道:“笑话!我骂我的,不干你们的事。”辛楣嘴里的烟半高翘着像老式军舰上一尊炮的形势,对擦大手掌,响脆地拍一下,握着拳头道:“我旁观抱不平,又怎么样?”阿福眼睛里是恐惧,可是辛楣话没完,那寡妇从房里跳出道:“谁敢欺负我的用人?两欺一,不要脸!枉做了男人,欺负我寡妇,没有出息!”辛楣鸿渐慌忙逃走。那寡妇得意地冷笑,海骂几句,拉阿福回房去了。辛楣教训了李梅亭一顿,鸿渐背后对辛楣道:“那雌老虎跳出来的时候,我们这方面该孙姐出场,就抵得住了。”下半天寡妇碰见他们五人,佯佯不睬,阿福不顾坟起的脸,对李梅亭挤眼撇嘴。那寡妇有事叫“阿福”,声音里滴得下蜜糖。李梅亭叹了半夜的气。

    旅馆又住了一天。在这一天里,孙姐碰到那寡妇还点头徽笑,假如辛楣等不在旁,也许彼此应酬几句,车票难买,旅馆里等得气闷。可是辛楣等四人就像新学会了隐身法似的,那寡妇路上到,眼睛里没有他们。明天上车,辛楣等把行李结了票,手提的东西少,挤上去都抢到坐位。寡妇带的是些不结票的行李;阿福上车的时候,正像欢迎会上跟来宾拉手的要人,恨不能向千手观音菩萨分几双手来才够用。辛楣瞧他们俩没位子坐,笑:“亏得昨天闹翻了,否则这时候还要让位子呢,我可不肯。”“我”字得有意义地重,李梅亭脸红了,大家忍信笑。那寡妇远远地望着孙姐,使她想起牛或马的瞪眼向人请求,因为眼睛就是不会话的动物的舌头。孙姐心软了,低头不看,可是觉得坐着不安,直到车开,偷眼望见那寡妇也有了位子,才算心定。

    车下午到宁都。辛楣们忙着领行李,大家一点,还有丙件没运来,同声:“晦气!这一等不知道又是几天。”心里都担忧着钱。上车站对面的旅馆一问,只剩两间双铺房了。辛楣道:“这哪里行?孙姐一个人一间房,单铺的就够了,我们四个人,要有两间房。”孙姐不踌躇:“我没有关系,在先生方先生房里添张竹铺得了,不省事省钱么?”看了房间,搁了东西,算了今天一路上的账,大家晚饭只能将就吃些东西了,正要叫伙计忽然一间房里连嚷:“伙计!伙计!”带咳带呛,正是那寡妇的声音,跟着大吵起来。仔细一听,那寡妇叫了旅馆里的饭,吃不到几筷菜就心,这时候才街道菜是用桐油炒的;阿福这粗货,没理会味道,一口气吞了两碗饭,连饭连菜吐个干净,“隔夜吃的饭都吐出来了!”寡妇如是,仿佛那顿在南城吃的饭该带到桂林去的。李梅亭拍手:“真是天罚他,瞧这

    浑蛋还要撒野不撒野。这旅馆里的饭不必请教了,他们俩已经替咱们做了试验品。”五人出旅馆的时候,寡妇房门大开,阿福在床上哼哼唧唧,她手扶桌子向痰盂心,伙计一手拿杯开水,一手拍她背。李先生道:“咦,她也吐了!”辛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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