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八(第1/2页)围城

    鸿渐在房里还没有睡。辛楣进来,像喝醉了酒,脸色通红,行步摇晃,不等鸿渐开口,就:“鸿渐,我马上要离开这学校,不能再待下去了。”鸿渐骇异得按着辛楣肩膀,问他缘故。辛楣讲给他听,鸿渐想“糟透了”!只能:“今天晚上就走么?你想到什么地方去呢?”辛楣,重庆的朋友有好几封信招他,今天住在镇上旅馆里,明天一早就动身。鸿渐知道留住他没有意思,心绪也乱得很,跟他上去收拾行李。辛楣把带来的十几书给鸿渐道:“这些书我不带走了,你将来嫌它们狼〔狼左,杭右〕,就替我捐给图书馆。”冬天的被褥他也掷下。行李收拾完,辛楣道:“啊呀!有封给高松年的信没写。你向他请假还是辞职?请长假罢。”写完信,交鸿渐明天派人送去。鸿渐唤醒校工来挑行李,送辛楣到了旅馆,依依不舍。辛楣苦笑道:“下半年在重庆欢迎你。分别是这样最好,干脆得很。你回校睡罢--还有,你暑假回家,带了孙姐回去交给她父亲,除非她不愿意回上海。”鸿渐回校,一路上仿佛自己的天地里突然黑暗。校工问他赵先生为什么走,他随口家里有人生病。校工问是不是老太太,他忽而警悟,想赵老太太活着,不要倒她的霉,便:“不是,是他的老太爷。”明天鸿渐起得很迟,正洗脸,校长派人来请,在卧室里等着他。他把辛楣的信交来人先带走,随后就到校长卧室。高松年听他来了,把表情整理一下,脸上堆的尊严厚得可以刀刮,问道:“辛楣什么时候走的?他走以前,和你商量没有?”鸿渐道:“他只告诉我要走。

    今天一早离开这镇上的。”高松年道:“学校想请你去追他回来。”鸿渐道:“他去意很坚决,校长自己去追,我看他也未必回来。”高松年道:“他去的缘故,你知道么?”鸿渐道:“我有点知道。”高松年的脸像虾蟹在热水里浸了一浸,道:“那么,我希望你为他守秘密。了出去,对他--呃--对学校都不大好。”鸿渐鞠躬领教,兴辞而出,“phe”了一口长气。

    高松年自从昨晚的事,神经特别敏锐,鸿渐这口气吐得太早,落在他耳朵里。他嘴没骂出“混帐”来,他脸代替嘴表示了这句骂。

    因为学校还在假期里,教务处并没有出布告,可是许多同事知道辛楣请长假了,都来问鸿渐。鸿渐只他收到家里的急电,有人生病。直到傍晚,鸿渐才有空去通知孙姐,走到半路,就碰见她,正要来问赵叔叔的事。鸿渐道:“你们消息真灵,怪不得军事间谍要用女人。”孙姐道:“我不是间谍。这是范姐告诉我的,她还汪太太跟赵叔叔的请假有关系。”鸿渐顿脚道:“她怎么知道?”“她为赵叔叔还了她的书,跟汪太太好像吵翻了,不再到汪家去。今天中午,汪先生来个条子,汪太太病了,请她去,去了这时候才回来。痛骂赵叔叔,他调戏汪太太,把她气坏了。还她自己早看破赵叔叔这个人不好,所以不理他。”“哼,你赵叔叔总没叫过她preiusdarling,你知道这句话的出典么?”孙姐听鸿渐讲了出典,寻思:“这靠不住,恐怕就是她自己写的。因为她有次问过我,‘作者’在英文里是authr还是riter。”鸿渐吐口唾沫道:“真不要脸!”孙姐走了一段路,柔懦地:“赵叔叔走了!只剩我们两个人了。”鸿渐口吃道:“他临走对我,假如我回家,而你也要回家,咱们可以同走。不过我是饭桶,你知道的,照顾不了你。”孙姐低头低声:“谢谢方先生。我只怕带累了方先生。”鸿渐客气道:“哪里的话!”“人家更要闲话了,”孙姐依然低了头低了声音。

    鸿渐不安,假装坦然道:“随他们去,只要你不在乎,我是不怕的。”“不知道什么浑蛋--我疑心就是陆子潇--写匿名信给爸爸,造--造你跟我的谣言,爸爸来信问--”鸿渐听了,像天塌下半边,同时听背后有人叫:“方先生,方先生!”转身看是李梅亭陆子潇赶来。孙姐嘤然像医院救护汽车的汽笛声缩了几千倍,伸手拉鸿渐的右臂,仿佛求他保护。鸿渐知道李陆两人的眼光射在自己的右臂上,想:“完了,完了。反正谣言造到孙家都知道了,随它去罢。”陆子潇目不转睛地看孙姐,呼吸短促。李梅亭阴险地笑,:“你们谈话真密切,我叫了几声,你没听见。我要问你,辛楣什么时候走的--孙姐,对不住,打断你们的情话。”鸿渐不顾一切道:“你知道是情话,就不应该打断。”李梅亭道:“哈,你们真是得风气之先,白天走路还要勾了手,给学生好榜样。”鸿渐道:“训导长寻花问柳的榜样,我们学不来。”李梅亭脸色白了一白,看风便转道:“你最喜欢笑话。别扯淡,讲正经话,你们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酒啦?”鸿渐道:“到时候不会漏掉你。”孙姐迟疑地:“那么咱们告诉李先生--”李梅亭大声叫,陆子潇尖声叫:“告诉什么?订婚了?是不是?”孙姐把鸿渐勾得更紧,不回答。那两人直嚷:“恭喜,恭喜!孙姐恭喜!是不是今天求婚的?请客!”强逼握手,还讲了许多打趣的话。

    鸿渐如在云里,失掉自主,尽他们拉手拍肩,随口答应了请客,两人才肯走。孙姐等他们去远了,道歉:“我看见他们两个人,心里就慌了,不知怎样才好。请方先生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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