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一(第1/2页)围城

    这许多不如意的事使柔嘉怕到婆家去。她常慨叹:“咱们还没跟他们住在一起,已经惹了多少口舌。要过大家庭生活,须要训练的。只要看你两位弟妇训练得多少头尖眼快--嘴利,我真斗不过她们,也没有心思跟她们斗,让她们去做孝顺媳妇罢。我只奇怪,你是在大家庭里长大的,怎么家里这种诡计暗算,不知道?”鸿渐道:“这些事没结婚的男人不会知道,要结了婚,眼睛才张开。我有时想,家里真跟三闾大学一样是个是非窝,假使我结婚了几年然后到三闾大学去,也许训练有素,感觉灵敏些,不至于给人家暗算了。”柔嘉忙:“这些话它干么?假如你早结了婚,我也不会嫁给你了--除非你娶了我懊悔。”鸿渐心境不好,没情绪来迎合柔嘉,只自言自语道:“Shlfrsandal,是Shlfrsandal,家庭罢,彼此彼此。”他们俩虽然把家里当作“造谣学校”,逃学可不容易。遯翁那天带来钟来,交给儿子一张祖先忌辰单,表示这几天家祭,儿子媳妇都该回去参加行礼。柔嘉看见了就撅嘴。亏得她有办公做籍口,中饭时不能赶回来。可是有几天忌日刚好是星期日,她要想故意忘掉,遯翁会分付二奶奶或三奶奶打电话到房东家里来请。尤其可厌的是,方家每来个亲戚,偶而起没看见过大奶奶,遯翁夫妇就立刻打电话招柔酃去,不论是下午六点钟她刚从办公室回家,或者星期六她要出去顽儿,或者星期天她要到姑母家或她娘家去。死祖宗加上活亲戚,弄得柔嘉疲于奔命,常怨鸿渐:“你们方家真是世家,有那么多祖宗!为什么不连黄帝的生日死日都算在里面?”“你们方家真是大家!有了这许多亲戚有什么用?”她敷衍过几次以后,顾不得了,叫李妈去接电话,她不在家。不肯去了四五回,渐渐内怯不敢去,怕看他们的嘴脸。鸿渐同情太太,而又不敢得罪父母,只好一个人回家。不过家里人的神情,仿佛怪他不女起解似的押了柔嘉来。他交Fr:qili:4:18-7

    假使“中心为忠”那句唐宋相传的定义没有错,李妈忠得不忠,因为她偏心。鸿渐叫她做的事,她常要先请柔嘉核准。譬如鸿渐叫她买青菜,她就:“姐爱吃菠菜的,我要先问问她,”柔嘉当然吩咐她照鸿渐的意思去办。鸿渐对她:“天气冷了,我的夹衣不会再穿了。今天太阳好,你替我拿出去晒一晒,回头给姐收起来。”她坚持,柔嘉的夹衣还没有收起来,他不必急,天气会回暧的,等柔嘉晒衣服一起晒。柔嘉已经出门了,他没法使李妈了解年轻女人穿衣服跟男人不同,只要外套换厚的,夹衣可以穿入冬季。李妈反:“姑爷,晒衣服是娘儿们的事,您不用管。姐大清早出去办事了,您为什么不出去?这时候出去,晚上早点回来,不好么?”诸如此类,使他又好气又好笑。笑时称她为“李老太太”或者HerMajest,气时恨不能请她走。夫妇俩吵架,给她听见了,脸便绷得跟两位主人一样紧,正眼不瞧鸿渐,给他东西也只是一搡。他事后跟柔嘉叽咕道:“这不像话!你们一主一仆连起来,会把我虐待死的。”柔嘉笑道:“我劝她好几次了,她要帮我,我有什么办法?她女人吃丈夫的亏,她自己吃老李的亏——吃生米粽子。不过,我在你家里孤掌难鸣,现在也教你尝尝味道。”

    柔嘉的父亲跟女婿客气得疏远,她兄弟发现姐夫武不能踢足球打球,文不能修无线电开汽车,也觉得姐姐嫁错了人。鸿渐勉尽半子之职,偶到孙家一去。幸而柔嘉不常回娘家,只三天两天到姑母家去顽。搬进房子一个多月以后,鸿渐夫妇上陆家吃饭。两人吃完临走,陆太太生硬地笑道:“鸿渐,我要讨厌你,劝你一句话,你以后不许欺负柔嘉——”仿佛国话力量不够,她订外交条约似的,来个华洋两份——“你再Bull她,我不答应的。”鸿渐先听她有讨厌相劝,跋像箭猪碰见仇敌,毛根根竖直,到她完,倒不明白她的意思,正想发问,柔嘉忙:“Auntie,他对我很好,谁他欺负我,我也不是好欺负的。”陆太太道:“鸿渐,你听听柔嘉多好,她还回护你呢!”鸿渐气冲冲道:“你怎么知道我欺负她?我——”柔嘉拉他道:“快走!快走!时间不早,电影要开场了。Auntie跟你着顽儿的。”鸿渐出了门,:“我没有心思看电影,你一个人去罢。”柔嘉道:“咦!我又没有得罪你。你总相信我不会告诉她什么话。”鸿渐爆发道:“我所以不愿意跟你到陆家去。在自己家里吃了亏不够,还要挨上门去受人家教训!我欺负你!哼,我不给你什么姑母奶妈欺负死,就算长寿了!倒我方家的人难话呢!你们孙家的人从上到下像那只混帐王八蛋的哈巴狗。我名气反正坏透了,今天索性欺负你一下,我走我的路,你去你的,看电影也好,回娘家也好,”把柔嘉的勾住的手推脱了。柔嘉来不看电影无所谓。但丈夫言动粗鲁,甚至不顾生物学上的可能性,把狗作为甲壳类来比自己家里的人,她也生气了,在街上不好吵,便:“我一个人去看电影,有什么不好?不希罕你陪,”头一扭,撇下丈夫,独自过街到电车站去了。鸿渐一人站着,怅然若失,望柔嘉的背影在隔街人丛里出没,异常纤弱,不知那儿来的怜惜和保护之心,也就赶过去。柔嘉正在走,肩上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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