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 魏侍郎惊听连环计 冯公公潜访学士府(第3/8页)张居正


    “问得好——好就好在‘公开’二字。”高拱由于兴奋,已是一头热汗,他随便撩起一品仙鹤官袍上绣有四爪金龙的长袖举到额头一阵乱揩,然后凑过身子,双眸炯炯盯着魏学曾问道,“古往今来,你何曾见过哪一位官员敢公开贪墨?”

    魏学曾也神经质地揩了揩额头——其实他微汗都不曾出得。他感到高拱问话中藏有玄机,仓促答道:“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一位首辅,敢拨出二十万两太仓银让人贪墨。”

    “看看,你又出这等人云亦云的话来。我多拨出二十万两太仓银是真,但咨文上详示仍是军费,并没有一个字明这二十万两银子是给殷正茂贪墨的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

    魏学曾惊诧地睁大眼睛,随即懊悔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一细节,和元辅不明不白抬了半天杠。

    高拱接着道:“殷正茂敢私吞这里面的一两银子,我就有理由拿他治罪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元辅多拨二十万两银子是一个圈套?”

    “你以为是什么?我高拱作为柄国之臣,难道是那种鼻窟窿朝天的傻子?”

    “可是官员们私下谣传,是你亲口的,多拨二十万两银子就是给殷正茂贪墨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过,那是故意给张居正听的,我就知道他会把这句话传出来。但是,口无凭,以字为证。你在哪一道公文上看到我同意殷正茂私吞军饷?”

    “如果殷正茂既打赢了这一仗,又鲸吞了这二十万两银子,元辅你如何疵?”

    “送大理寺鞫谳,治以重罪。”高拱毫不犹豫地回答,接着脸一沉,不安地,“我所担心的不是怕殷正茂贪墨,而是怕他不贪墨。你也知道,他和张居正是骨头连着皮的关系。殷正茂出的问题大,张居正的干系也就大,神龛上的菩萨,请是请不下来的,要想他挪位子,只有一个办法,搬!”

    听完高拱的连环计,魏学曾已是惊得瞠目结舌,他没想到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里头,竟隐藏了这么深的杀机,使得他对高拱的阴鸷有了更深的领教。话既到这一步,凭着他对首辅忠贞不二的感情,他真恨不得飞往庆远府,把那一张二十万两银子的单票硬塞进殷正茂的口袋,以成就老师相的一番苦心。

    “万一殷正茂有所警觉,不贪墨也不要紧,”瞧着魏学曾怔忡不语,高拱又顾自道,“老夫还留有一手,他殷正茂前脚刚走,我就密札给江西道御史,要他加紧查实殷正茂在江西任内贪墨劣迹。总之,庆远府一仗,他殷正茂打赢了,我有罪治他,打输了,我更有罪治他!”

    ………

    不知不觉,两人已在值房里私语了半日,透窗的阳光已经收尽余晖,值房里光线朦胧起来。早就过了散班时辰,因两位堂官关门密语,吏部一应官吏也就不敢离开。衙役又进来冲茶,值日官瞅空儿进来禀告吏员都还没有离开,不知两位堂官是否有事召见。“都回去吧,”高拱吩咐,“这些时大家都累了,也该回家睡个囫囵觉。”值日官退下,魏学曾也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“启观,你就别走了。”高拱喊住他。

    魏学曾以为高拱还要长谈下去,便把已经迈出值房门槛的一只脚抽了回来,规劝道:“元辅,你也该回家了,半个多月没有回去,老夫人必定挂念。”

    高拱只有一个女儿早已出嫁,家中只有一个元配夫人与之长相厮守。因没有儿子,又未

    曾讨妾,一年四季家中总显得冷冷清清。

    “我那个老婆子,”高拱揶揄地,“十几年前就吃起了长斋,我回家等于进了庙,吃肉喝酒如同犯了天条。今晚上,你就陪我吃顿饭。”毕,也不等魏学曾表态,朝门外高喊了一声:“高福——”

    高福是高拱的大管家,听得主人喊叫,连忙滚葫芦一般跑了进来。高拱问他:“你上回,啥馆子的猪头肉做得好吃?”

    “回老爷,是薰风阁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头前去安排,我和魏大人随后就到。”

    高福应喏而走。不一会儿,高拱与魏学曾换了两乘便轿,朝位于灯市口的薰风阁迤逦而来,他们撤去仪仗扈从,只是为了安起见,留了一队锦衣卫暗中保护。

    却到了薰风阁后,高福早把一切安排妥当,店老板亲自出店迎接,巴结不尽地把他们领到楼上一处罗绮满堂、宫灯璀璨的雅间,洗手净面之后,七大碗八大盘各色菜肴也就在顷刻间摆了满满一桌。中间一个尺二见方的花钿髹漆木盒里,盛满了刚起蒸锅的热气腾腾的猪头肉,一片片通红透亮,切得极薄。

    “唔,好香!”高拱耸耸鼻子,禁不住吞了一口涎水,夹起一块放在嘴中,果然肥而不腻,香而有味。他让高福把侍立门外的店老板喊了进来,问道:“你这猪头肉是怎么制做的?”

    店老板回答:“启禀首辅大人,人这店里头的猪头肉,都是熏制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是熏制的,湖南的熏肉也算是名产,但烟气太重,老夫并不喜欢吃,你店里这个熏猪头,却颇合老夫口味。”

    “承蒙首辅大人夸赞,有您老肯赏脸亲来品尝,的也不枉开了这爿店子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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