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(第6/7页)围城

态,无不应有尽有。这女儿刚十八岁,中学尚未毕业,可是张先生夫妇保有他们家乡的传统思想,以为女孩子到二十岁就老了,过二十没嫁掉,只能进古物陈列所供人凭吊了。张太太择婿很严,亲的虽多,都没成功。有一个富商的儿子,也是留学生,张太太颇为赏识,婚姻大有希望,但一顿饭后这事再不提起。吃饭时大家谈到那几天因战事关系,租界封锁,蔬菜来源困难张太太便对那富商儿子:府上人多,每天伙食账不会罢?那人自己不清楚,想来是多少钱一天。张太太:那么府上的厨子一定又老实,又能干!像我们人数不到府上一半,每天厨房开销也要那个数目呢!那人听着得意,张太太等他饭毕走了,便:这种人家排场太了!只吃那么多钱一天的菜!我女儿舒服惯的,过去吃不来苦!婚事从此作罢。夫妇俩磋商几次,觉得宝贝女儿嫁到人家去,总不放心,不如招一个女婿到自己家里来。那天张先生跟鸿渐同席,回家起,认为颇合资格:家世头衔都不错,并且现在没真做到女婿已住在挂名丈人家里,将来招赘入门,易如反掌。更妙是方家经这番战事,摆不起乡绅人家臭架子,这女婿可以服服贴贴地养在张府上。结果张太太要鸿渐来家相他一下。

    方鸿渐因为张先生请他早到谈谈,下午银行办公室完毕就去。马路上经过一家外国皮货铺子看见獭绒西装外套,新年廉价,只卖四百元。鸿渐常想有这样一件外套,留学时不敢买。譬如在伦敦,男人穿皮外套而没有私人汽车,假使不像放印子钱的犹太人或打拳的黑人,人家就疑心是马戏班的演员,再不然就是开窑子的乌龟;只有在维也纳,穿皮外套是常事,并且有现成的皮里子卖给旅客衬在外套里。他回国后,看穿的人很多,现在更给那店里的陈列撩得心动。可是盘算一下,只好叹口气。银行里薪水一百块钱已算不薄,零用尽够,丈人家供吃供住,一个钱不必贴,怎好向周经理要钱买奢侈品?回国所余六十多镑,这次孝敬父亲四十镑添买些家具,剩下不过所合四百余元。东凑西挪,一股脑儿花在这件外套上面,不大合算。国难时期,万事节约,何况天气不久回暖,就省了罢。到了张家,张先生热闹地欢迎道:Hell!Dtr方,好久不见!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,话有个特征--也许在洋行、青年会、扶轮社等圈子里,这并没有什么奇特--喜欢中国话里夹无谓的英文字。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,需要借英文来讲;所以他话里嵌的英文字,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,因为金牙不仅妆点,尚可使用,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,表示饭菜吃得好,此外无用处。他仿美国人读音,维妙维肖,也许鼻音学得太过火了,不像美国人,而像伤风塞鼻子的中国人。他verell二字,声音活像洋狗在咕噜--vurrul。可惜罗马人无此耳福,否则决不单R是鼻音的狗字母。当时张先生跟鸿渐拉手,问他是不是天天gdntn。鸿渐寒喧已毕,瞧玻璃橱里都是碗、瓶、碟子,便:张先生喜欢收藏磁器?

    Sure!havealksee!张先生打开橱门,请鸿渐赏鉴。鸿渐拿了几件,看都是成化、宣德、康熙,也不识真假,只好:这东西很值钱罢?

    Sure!值不少钱呢,Plentfdugh。并且这东西不比书画。买书画买了假的,一文不值,只等于astepaper。磁器假的,至少还可以盛饭。我有时请外国friends吃饭,就用那个康熙窑油底蓝五彩大盘做sddish,他们都觉得古色古香,菜的味道也有点ld-tie。

    方鸿渐道:张先生眼光一定好,不会买假东西。

    张先生大笑道:我不懂什么年代花纹,事情忙,也没工夫翻书研究。可是我有hunh;看见一件东西,忽然hatd'uall灵机一动,买来准O.K.。他们古董掮客都佩服我,我常对他们:不用拿假货来fl我。Oeah,我姓张的不是suker,休想骗我!关上橱门,又:咦,headahe--便捺电铃叫用人。

    鸿渐不懂,忙问道:张先生不舒服,是不是?

    张先生惊奇地望着鸿渐道:谁不舒服?你?我?我很好呀!

    鸿渐道:张先生不是头痛么?

    张先生呵呵大笑,一面分付进来的女佣:快去跟太太姐,客人来了,请她们出来。akeitsnapp!时右手大拇指从中指弹在食指上啪的一响。他回过来对鸿渐笑道:headahe是美国话指太太而,不是头痛!你没到States去过罢!

    方鸿渐正自惭寡陋,张太太张姐出来了,张先生为鸿渐介绍。张太太是位四十多岁的胖女人,外国名字是巧玲珑的Tessie张姐是十八岁的高大女孩子,着色鲜明,穿衣紧俏,身材将来准会跟她老太爷那洋行的资一样雄厚。鸿渐没听清她名字,声音好像我你他,想来不是Anita,就是Juanita,她父母只缩短叫她Nita。张太太上海话比丈夫讲得好,可是时时流露乡土音,仿佛罩褂太,遮不了里面的袍子。张太太信佛,自天天念十遍白衣观世音咒,求菩萨保佑中国军队打胜;又这观音咒灵验得很,上海打仗最紧急时,张先生到外滩行里去办公,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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