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(第14/20页)围城

杯子里斟满了法国葡萄汁,笑:这是专给你喝的,我们另有我们的酒。今天席上慎明兄是哲学家,你跟斜川兄都是诗人,方先生又是哲学家又是诗人,一身兼两长,更了不得。我一无所能,只会喝两口酒,方先生,我今天陪你喝它两斤酒,斜川兄也是洪量。

    方鸿渐吓得跳起来道:谁讲我是哲学家和诗人?我更不会喝酒,简直滴酒不饮。

    辛楣按住酒壶,眼光向席上转道:今天谁要客气推托,我们就罚他两杯,好不好?

    斜川道:赞成!这样好酒,罚还是便宜。

    鸿渐拦不住道:赵先先生,我真不会喝酒,也给我葡萄汁,行不行?

    辛楣道:哪有不会喝酒的留法学生?葡萄汁是姐们喝的。慎明兄因为神经衰弱戒酒,是个例外。你别客气。

    斜川呵呵笑道:你即不是文纨姐的倾国倾城貌,又不是慎明先生的多愁多病身,我劝你还是有酒直须醉罢。好,先干一杯,一杯不成,就半杯。

    苏姐道:鸿渐好像是不会喝酒--辛楣这样劝你,你就领情稍微喝一点罢。辛楣听苏姐护惜鸿渐,恨不得鸿渐杯里的酒滴滴都化成火油。他这愿望没实现,可是鸿渐喝一口,已觉一缕火线从舌尖伸延到胸膈间。慎明喝茶,酒杯还空着。跑堂拿上一大瓶叵耐牌A字牛奶,已隔水温过。辛楣把瓶给慎明道:你自斟自酌罢,我不跟你客气了。慎明倒了一杯,尖着嘴唇尝了尝,:不凉不暖,正好。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什么外国补药瓶子,数四粒丸药,搁在嘴里,喝一口牛奶咽下去。苏姐道:褚先生真知道养生!慎明透口气道:人没有这个身体,是心灵,岂不更好;我并非保重身体,我只是哄乖了了它,好不跟我捣乱--辛楣,这牛奶还新鲜。

    辛楣道:我没哄你罢?我知道你的脾气,这瓶奶送到我家以后,我就搁在电气冰箱里冻着。你对新鲜牛奶这样认真,我有机会带你去见我们相熟的一位徐姐,她开奶牛场,请她允许你每天凑着母牛的奶直接呼一个饱--今天的葡萄汁,牛奶都是我带来的,没叫馆子里预备。文纨,吃完饭,我还有一匣东西给你。你爱吃的。

    苏姐道:什么东西?--哦,你又要害我头痛了。

    方鸿渐道:我就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东西,下次也可以买来孝敬你。

    辛楣又骄又妒道:文纨,不要告诉他。

    苏姐又为自己的嗜好抱歉道:我在外国想吃广东鸭肫肝,不容易买到。去年回来,大哥买了给我吃,咬得我两太阳酸痛好几天。你又要来引诱我了。

    鸿渐道:外国菜里从来没有鸡鸭肫肝,我在伦敦看见成箱的鸡鸭肫肝贱得一文不值,人家买了给猫吃。

    辛楣道:英国人吃东西远比不上美国人花色多。不过,外国人的吃胆总是太,不敢冒险,不像我们中国人什么肉都敢吃。并且他们的烧菜原则是调,我们是烹,所以他们的汤菜尤其不够味道。他们白煮鸡,烧了一滚,把汤丢了,只吃鸡肉,真是笑话。

    鸿渐道:这还不算冤呢!茶叶初到外国,那些外国人常把整磅的茶叶放在一锅子水里,到水烧开,泼了水,加上胡椒和盐,专吃那叶子。

    大家都笑。斜川道:这跟樊樊山把鸡汤来沏龙井茶的笑话相同。我们这老世伯光绪初年做京官的时候,有人外国回来送给他一罐咖啡,他以为是鼻烟,把鼻孔里的皮都擦破了。他集子里有首诗讲这件事。

    鸿渐道:董先生不愧系出名门!今天听到不少掌故。

    慎明把夹鼻眼镜按一下,咳声嗽,:方先生,你那时候问我什么一句话?

    鸿渐胡涂道:什么时候?

    苏姐还没来的时候,--鸿渐记不起--你好像问我研究什么哲学问题,对不对?对这个照例的问题,褚慎明有个刻板的回答,那时候因为苏姐还没来,所以他留到现在表演。

    对,对。

    这句话严格分析起来,有点毛病。哲学家碰见问题,第一步研究问题:这成不成问题,不成问题的是假问题pesudquestin,不用解决,也不可解决。假使成问题呢,第二步研究解决,相传的解决正确不正确,要不要修正。你的意思恐怕不是问我研究什么问题,而是问我研究什么问题的解决。

    方鸿渐惊奇,董斜川厌倦,苏姐迷或,赵辛楣大声道:妙,分析得真精细,了不得!了不得!鸿渐兄,你虽然研究哲学,今天也甘拜下风了,听了这样好的议论,大家得干一杯。

    鸿渐经不起辛楣苦劝,勉强喝了两口,:辛楣兄,我只在哲学系混了一年,看了几指定参考书。在褚先生前面只能虚心领教做学生。

    褚慎明道:岂敢,岂敢!听方先生的话好像把一个个哲学家为单位,来看他们的著作。这只算研究哲学家,至多是研究哲学史,算不得研究哲学。充乎其量,不过做个哲学教授,不能成为哲学家。我喜欢用自己的头脑,不喜欢用人家的头脑来思想。科学文学的书我都看,可是非万不得已决不看哲学书。现在许多号称哲学家的人,并非真研究哲学,只研究些哲学上的人物文献。严格讲起来,他们不该叫哲学家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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