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(第13/15页)围城

不开,正想回去。忽然门开了,汪太太自己开的,:这时候打门,我想没有别人。辛楣道:怎么你自己来开?汪太太道:两个用人,一个回家去了,一个像只鸟,天一黑就瞌睡,我自己开还比叫醒她来开省力。辛楣道:天气很好,我出来散步,走过你们府上,就来看看你--和汪先生。汪太太笑道:处厚打牌去了,要十一点钟才回来呢。我倒也想散散步,咱们同走。你先到门口拉一拉铃,把这丫头叫醒,我来叫她关门。外面不冷,不要添衣服罢?辛楣在门外黑影里,听她分付丫头:我也到王先生家去,回头跟老爷同回家。你别睡得太死!在散步中,汪太太问辛楣家里的情形,为什么不结婚,有过情人没有--一定有的,瞒不过我。辛楣把他和苏文纨的事略讲一下,但经不起汪太太的鼓动和刺探,愈讲愈详细。两人谈得高兴,又走到汪家门口。汪太太笑道:我听话听糊涂了,怎么又走回来了!我也累了,王家不去了。赵先生谢谢你陪我散步,尤其谢谢你告诉我许多有趣的事。辛楣这时候有点不好意思,懊悔自己太无含蓄,和盘托出,便:你听得厌倦了。这种恋爱故事,人讲得津津有味,旁人只觉得平常可笑。我有过经验的。汪太太道:我倒听得津津有味,不过,赵先生,我想劝告你一句话。辛楣催她,她不肯,要打门进去,辛楣手拦住她,求她。她踢开脚边的石子,:你记着,切忌对一个女人另外一个女人好--辛楣头脑像被打一下的发晕,只出一声啊!--尤其当了我这样一个脾气坏、嘴快的人,称赞你那位姐如何温柔,如何文静--辛楣嚷:汪太太,你别多心!我没有这个意思。老实告诉你罢,我觉得你有地方跟她很像--汪太太半推开他拦着的手道:胡!胡!谁都不会像我--忽然人声已近,两人忙分开。

    汪处厚比不上高松年年轻腿快,赶得气喘,两人都一言不发。将到汪家,高松年眼睛好,在半透明的夜色里瞧见两个人扭作一团,直奔上去。汪处厚也听到太太和男人的话声,眼前起了一阵红雾。辛楣正要转身,肩膀给人粗暴地拉住,耳朵里听得汪太太惶急的呼吸,回头看是高松年的脸,露着牙齿,去自己的脸不到一寸。他又怕又羞,忙把肩膀耸开高松年的手,高松年看清是赵辛楣,也放了手,嘴里:岂有此理!不堪!汪处厚扭住太太不放,带着喘,文绉绉地骂:好!好!赵辛楣,你这混帐东西!无耻家伙!引诱有夫之妇。你别想赖,我亲眼看见你--你抱--汪先生气得不下去。辛楣挺身要讲话,又忍住了。汪太太听懂丈夫没完的话,使劲摆脱他手道:有话到里面去讲,好不好?我站着腿有点酸了,一壁就伸手拉铃。她声音异常沉着,好把嗓子里的震颤压下去。大家想不到她这几句话,惊异得服服帖帖跟她进门,辛楣一脚踏进门,又省悟过来,想溜走,高松年拦住他:不行!今天的事要问个明白。

    汪太太进客堂就挑最舒适的椅子坐下,叫丫头为自己倒杯茶。三个男人都不坐下,汪先生踱来踱去,一声声叹气,赵辛楣低头傻立,高校长背着手假装看壁上的画。丫头送茶来了,汪太太:你快去睡,没有你的事。她喝口茶,慢慢地:有什么话要问呀?时间不早了。我没有带表。辛楣,什么时候了?

    辛楣只当没听见,高松年恶狠狠地望他一眼,正要看自己的手表,汪处厚走到圆桌边,手拍桌子,仿佛从前法官的拍惊堂木,大吼道:我不许你跟他话。老实出来,你跟他有什么关系?

    我跟他的关系,我也忘了。辛楣,咱们俩什么关系?

    辛楣窘得不知所措。高松年愤怒得双手握拳,作势向他挥着。汪处厚重拍桌子道:你--你快!偷偷地把拍痛的手掌擦着大腿。

    你要我老实,好。可是我劝你别问了,你已经亲眼看见。心里明白就是了,还问什么?反正不是有光荣、有面子的事,何必问来问去,自寻烦恼?真是!

    汪先生发疯似的扑向太太,亏得高校长拉住,:你别气!问他,问他。

    同时辛楣搓手恳求汪太太道:汪太太,你别胡,我请你--汪先生,你不要误会,我跟你太太没什么。今天的事是我不好,你听我解释--

    汪太太哈哈狂笑道:你的胆只有芥菜子这么大--大拇指甲掐在食指尖上做个样子--就害怕到这个地步!今天你是洗不清了,哈哈!高校长,你有何必来助兴呢?吃醋没有你的分儿呀。咱们今天索性打开天窗亮话,嗯?高先生,好不好?

    辛楣睁大眼,望一望瑟缩的高松年,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汪处厚注意移在高松年身上,没人拦辛楣,只有汪太太一阵阵神经失常的尖笑追随他出门。

    鸿渐在房里还没有睡。辛楣进来,像喝醉了酒,脸色通红,行步摇晃,不等鸿渐开口,就:鸿渐,我马上要离开这学校,不能再待下去了。鸿渐骇异得按着辛楣肩膀,问他缘故。辛楣讲给他听,鸿渐想糟透了!只能:今天晚上就走么?你想到什么地方去呢?辛楣,重庆的朋友有好几封信招他,今天住在镇上旅馆里,明天一早就动身。鸿渐知道留住他没有意思,心绪也乱得很,跟他上去收拾行李。辛楣把带来的十几书给鸿渐道:这些书我不带走了,你将来嫌它们狼〔狼左,杭右〕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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