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(第12/15页)围城

风,别想跟他进去吃。可是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,居然有被他收罗的资格,足见未可妄自菲薄。老汪一天碰见他,笑媒人的面子扫地了,怎么两个姻缘没有撮合成就。鸿渐只有连:不识抬举,不敢高攀。汪处厚:你在外文系兼功课,那没有意思。我想下学期要添一个哲学系,请你专担任系里的功课。鸿渐感谢道:现在我真是无家可归,沿门托钵,同事和同学瞧不起的。汪处厚道:哪里的话!不过这件事,我正在计划之中。当然,你的待遇应该调整。鸿渐不愿太受他的栽培,:校长当初也答应过我,下学期升做教授。汪处厚道:今天天气很好,咱们到田野里走一圈,好不好?或者跟我到舍间去谈谈,就吃便饭,何如?鸿渐当然,愿意陪他走走。

    过了溪,过了汪家的房子,有几十株瘦柏树,一株新倒下来的横在地上,两人就坐在树身上。汪先生取出嘴里的香烟,指路针似的向四方指点道:这风景不坏。阅世长松下,读书秋树根;等内人有兴致,请她画这两句诗。鸿渐表示佩服。汪先生道:方才你校长答应你升级,他怎么跟你的?鸿渐道:他没有得肯定,不过表示这个意思。汪先生摇头道:那不算数。这种事是气得死人的!鸿渐兄,你初回国教书,对于大学里的情形,不甚了了。有名望的、有特殊关系的那些人当然是例外,至于一般教员的升级可以这样:讲师升副教授容易,副教授升教授难上加难。我在华阳大学的时候,他们有这么一比,讲师比通房丫头,教授比夫人,副教授呢,等于如夫人--鸿渐听得笑起来--这一字之差,不可以道里计。丫头收房做姨太太,是很普通--至少在以前很普通的事;姨太太要扶正做大太太,那是干犯纲常名教,做不得的。前清不是有副对么?为如夫人洗足;赐同进士出身。有位我们系里的同事,也是个副教授,把它改了一句:替如夫人争气;等副教授出头,哈哈--鸿渐道:该死!做了副教授还要受糟蹋。--不过,有个办法:粗话所谓跳槽。你在校升不到教授,换个学校就做到教授。假如校不允许你走,而旁的学校以教授相聘,那么校只好升你做教授。旁的学校给你的正式聘书和非正式的聘书,你愈不接受,愈要放风声给校当局知道,这么一来,你的待遇就会提高。你的事在我身上;春假以后,我叫华阳哲学系的朋友写封信来,托我转请你去。我先把信给高校长看,在旁打几下边鼓,他一定升你,而且不用你自己费心。

    有人肯这样提拔,还不自振作,那真是弃物了。所以鸿渐预备功课,特别加料,渐渐做名教授的好梦。得学位是把论文哄过自己的先生;教书是把讲义哄过自己的学生。鸿渐当年没哄过先生,所以未得学位,现在要哄学生,不免欠缺依傍。教授成为名教授,也有两个阶段:第一是讲义当著作,第二著作当讲义。好比初学的理发匠先把傻子和穷人的头作为联系领的试验品,所以讲义在讲堂上试用没出乱子,就作为著作出版;出版以后,当然是指定教。鸿渐既然格外卖力,不免也起名利双收的妄想。他见过孙姐几次面,没有深谈,只知道她照自己的话,不增不减地做了。辛楣常上汪家去,鸿渐取笑他:心汪处厚吃醋。辛楣庄严地:他不像你这样人的心理--并且,我去,他老不在家,只碰到一两次。这位老先生爱赌,常到王家去。鸿渐,想来李梅亭赢了钱,不再闹了。

    春假第四天的晚上,跟前几晚同样的暖。高松年在镇上应酬回来,醉饱逍遥,忽然动念,折到汪家去。他家属不在此地,会到卧室冷清清的;不回去,觉得这夜还没有完,一回去,这夜就算完了。表上刚九点钟,可是校门口大操场上人影都没有。缘故是假期里,学生回家的回家,旅行的旅行,还有些在宿舍里预备春假后的考。四野里早有零零落落试声的青蛙,高松年想这地方气候早得很,同时联想到去年吃的麻辣田鸡。他打了两下门,没人来开。他记起汪家新换了用人,今天不定是她的例假,不过这丫头不会出门的,便拉动门上的铃索。这铃索通到用人的卧室里,装着原准备主人深夜回来用的。丫头睡眼迷离,拖着鞋开门,看见是校长,把嘴边要打的呵欠忍住,主人不在家,到王家去的。高校长心跳,问太太呢,丫头没同去,领高校长进客堂,正要进去请太太,又摸着头太太好像也出去了,叫醒她关门的。高松年一阵恼怒,想:打牌!还要打牌!总有一天,闹到学生耳朵里去,该警告老汪这几个人了。他分付丫头关门,一口气感到王家。汪处厚等瞧是校长,窘得不得了,忙把牌收起。王太太亲自送茶,把为赌客置备的消夜点心献呈校长。高松年一看没有汪太太,反:打搅!打搅!--他并不劝他们继续打下去--汪先生,我有事和你商量,咱们先走一步。出了门,高松年道:汪太太呢?汪处厚道:她在家。高松年道:我先到你府上去过的,那丫头,她也出去了。汪处厚满嘴:不会的!决不会!来回答高松年,同时安慰自己,可是嗓子都急哑了。

    赵辛楣嘴里虽然硬,心里知道鸿渐的话很对,自己该避嫌疑。他很喜欢汪太太,因为她有容貌,有理解,此地只她一个女人跟自己属于同一社会。辛楣自信是有道德的君子,断不闹笑话。春假里他寂寞无聊,晚饭后上汪家闲谈,打门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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