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(第7/10页)围城

的事随你去办罢。鸿渐冲洗过头发,正在梳理,听见这话,放下梳子,弯身吻她额道:我知道你是最讲理、最听话的。柔嘉快乐地叹口气,转脸向里,沉沉睡熟了。

    以后这一星期,两人忙得失魂落魄,这件事做到一半,又想起那件事该做。承辛楣的亲戚设法帮忙,注册结婚没发生问题。此外写信通知家里要钱,打结婚戒指,做一身新衣服,进行注册手续,到照相馆借现成的礼服照相,请客,搬到较好的旅馆,临了还要寄相片到家里,催款子。虽然很省事,两人身边的钱花完了,亏得辛楣送的厚礼。鸿渐因为下半年职业尚无着落,暑假里又没有进款,最初不肯用钱,衣服就主张不做新的,做新的也不必太好。柔嘉她不是虚荣浪费的女人,可是终身大典,一生只一次,该像个样子,已经简陋得无可简陋了,做了质料好的衣服明年也可以穿的。两人忙碌坏了脾气,不免争执。柔嘉发怒道:我来不肯在这儿结婚,这是你的主意,你要我那天打扮得像叫花子么?这儿举目无亲,一切事都要自己去办,商量的人都没有,别帮忙!我麻烦死了!家里人手多,钱也总有办法。爸爸妈妈为我的事,准备一笔款子。你也可以写信问你父亲要钱。假如咱们在上海结婚,你家里就一个钱不花么?咱们那次订婚已经替家里省了不少事了。鸿渐是留学生,知道西洋流行的三P运动①;做儿子的平时呐喊着独立自主,到花钱的时候,逼老头子掏腰包。他听从她的话,写信给方[辶豚]翁。柔嘉看了信稿子,嫌措词不够明白恳挚,要他重写,还:怎么你们父子间这样客气,一点不亲热的?我跟我爸爸写信从不起稿子!他像初次发表作品的文人给人批评了一顿,气得要投笔焚稿,不肯再写。柔嘉:你不写就不写,我不希罕你家的钱,我会写信给我爸爸。她写完信,问他要不要审查,他拿过来看,果然语气亲热,纸上的爸爸妈妈写得如闻其声。结果他也把信发了,没给柔嘉看。后来她知道是虚惊,埋怨鸿渐,都是他偏听辛楣的话,这样草草结婚,反而惹家里的疑心。可是家信早发出去,一切都预备好,不能临时取消。结婚以后的几天,天天盼望家里回信,远不及在桂林时的无忧无虑。方家孙家陆续电汇了钱来,回上海的船票辛楣替他们定好。赵老太太也到了香港,不日飞重庆。开船前两天,鸿渐夫妇上山去看辛楣,一来拜见赵老太太,二来送行,三来辞行,四来还船票等等的账。①(PrPpPas注:可怜的爸爸为孩子们付账。)

    他们到了辛楣所住的亲戚家里,送进名片,辛楣跑出来,看门的跟在后面。辛楣满口的嫂夫人劳步,不敢当。柔嘉微笑抗议:赵叔叔别那样称呼,我当不起。辛楣道:没有这个道理——鸿渐,你来得不巧。苏文纨在里面。她这两天在香港,知道我母亲来了,今天刚来看她。你也许不愿意看见苏文纨,所以我赶出来向你打招呼。不过,她知道你在外面。鸿渐涨红脸,望着柔嘉:那么咱们不进去罢,就托辛楣替咱们向老伯母一声。辛楣,买船票的钱还给你。辛楣正推辞,柔嘉:既然来了,总要见见老伯母的——她今天穿了新衣服来的,胆气大壮,并且有点好奇。鸿渐虽然怕见苏文纨,也触动了好奇心。辛楣领他们进去。进客堂以前,鸿渐把草帽挂在架子上的时候,柔嘉打开手提袋,照了照镜子。

    苏文纨比去年更时髦了,脸也丰腴得多。旗袍搀合西式,紧俏伶俐,袍上的花纹是淡红浅绿横条子间着白条子,花得像欧洲大陆上国的国旗。手边茶几上搁一顶阔边大草帽,当然是她的,衬得柔嘉手里的阳伞落伍了一个时代。鸿渐一进门,老远就深深鞠躬。赵老太太站起来招呼,文纨安坐着轻快地:方先生,好久不见,你好啊?辛楣:这位是方太太。文纨早看见柔嘉,这时候仿佛听了辛楣的话才发现她似的,对她点头时,眼光从头到脚瞥过。柔嘉经不起她这样看一遍,局促不安。文纨问辛楣道:这位方太太是不是还是那家什么银行?钱庄?唉!我记性真坏——经理的姐?鸿渐夫妇听清了,脸同时发红,可是不便驳答,因为文纨问的声音低得似乎不准备给他们听见。辛楣一时候不明白,只:这是我一位同事的姐,上礼拜在香港结婚的。文纨如梦方觉,自惊自叹道:原来又是一位——方太太,你一向在香港的,还是这一次从外国回来经过香港?鸿渐紧握椅子的靠手,防自己跳起来。辛楣暗暗摇头。柔嘉只能承认,并非从外国进口,而是从内地出口。文纨对她的兴趣顿时消灭,跟赵老太太继续谈她们的话。赵老太太她有生以来,第一次坐飞机,预想着就害怕。文纨笑道:伯母,你有辛楣陪你,怕些什么!我一个人飞来飞去就五六次了。赵老太太:怎么你们先生就放心你一个人来来去去么?文纨道:他在这儿有公事分不开身呀!他陪我飞到重庆去过两次,第一次是刚结了婚去见家父——他来今天要同我一起来拜见伯母的,带便看看辛楣——辛楣道:不敢当。我还是你们结婚这一天见过曹先生的。他现在没有更胖罢?他好像比我矮一个头,容易见得胖。在香港没有关系,要是在重庆,管理物资粮食的公务员发了胖,人家就开他玩笑了。鸿渐今天来了第一次要笑,文纨脸色微红,赵老太太没等她开口,就:辛楣,你这孩子,三十多岁的人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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