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(第4/16页)围城

不掉。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没管教的孩子。鸿渐道:我也真讨厌他们,好在将来不会一起住。我知道今天这顿饭把你的胃口吃倒了。到孩子,我倒想起来了,好像你应该给他们见面钱的,还有两个用人的赏钱。柔嘉顿足道:你为什么不早跟我?我家里没有这一套,我自己刚脱离学校,不知道这些奶奶经!麻烦死了,我不高兴做你们方家的媳妇了!鸿渐安慰道:没有关系,我去买几个红封套,替你给他们得了。柔嘉道:随你去办罢,反正我有会讨你家好的。你那两位弟媳妇,都不好对付。你父亲的话也离奇;我孙柔嘉一个大学毕业生到你们方家来当不付工钱的老妈子!哼,你们家里没有那么阔呢。鸿渐忍不住回护遯翁道:他也没有叫你当老妈子,他不过劝你不必出去做事。柔嘉道:在家里享福,谁不愿意?我并不喜欢出去做事呀!我问你,你赚多少钱一个月可以把我供在家里?还是你方家有祖传的家当?你自己下半年的职业,八字还未见一撇呢!我挣我的钱,还不好么?倒风凉话!鸿渐生气道:这是另一件事。他的话也有点道理。柔嘉冷笑道:你跟你父亲的头脑都是几千年前的古董,亏你还是个留学生。鸿渐也冷笑道:你懂什么古董不古董!我告诉你,我父亲的意见在外国时得很呢,你吃的亏就是没留过学。我在德国,就知道德国妇女的三K运动:Kirhe,Knehe,Kinder——柔嘉道:我不要听,随你去。不过我今天才知道,你是位孝子,对你父亲的话这样听从——这吵架没变严重,因为不能到孙家去吵,不能回方家去吵,不宜在路上吵,所以舌剑唇枪无用之地。无家可归有时简直是桩幸事。

    两亲家见过面,彼此请过客,往来拜访过,心里还交换过鄙视。谁也不满意谁,方家恨孙家简慢,孙家厌方家陈腐,双方背后都嫌对方不阔。遯翁一天听太太批评亲家母,灵感忽来,日记上添上了精彩的一条,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两家攀亲要叫结为秦晋:夫春秋之时,秦晋二国,世缔婚姻,而世寻干戈。亲家相恶,于今为烈,号曰秦晋,亦固其宜。写完了,得意非凡,只恨不能送给亲翁孙先生赏鉴。鸿渐跟柔嘉左右为难,受足了气,只好在彼此身上出气。鸿渐为太太而受气,同时也发现受了气而有个太太的方便。从前受了气只好闷在心里,不能随意发泄,谁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。父母兄弟不用,朋友要绝交,用人要罢工,只有太太像荷马史诗里风神的皮袋,受气的容量最大,离婚毕竟不容易。柔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。但她比鸿渐有涵养,每逢鸿渐动了真气,她就不再开口。她仿佛跟鸿渐抢一条绳子,尽力各拉一头,绳子迸直欲断的时候,她就凑上几步,这绳子又松软下来。气头上虽然以吵嘴为快,吵完了,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,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。回上海以前的吵架,随吵随好,宛如富人家的饭菜,不留过夜的。渐渐的吵架的余仇,要隔一天才会消释,甚至不了了之,没讲和就讲话。有一次斗口以后,柔嘉半认真半开顽笑地:你发起脾气来就像野兽咬人,不但不讲理,并且没有情份。你虽然是大儿子,我看你父亲母亲并不怎么溺爱你,为什么这样使性?鸿渐抱愧地笑。他刚才相骂赢了,胜利使他宽大,不必还敬:丈人丈母重男轻女,并不宝贝你,可是你也够难服侍。

    他到了孙家两次以后,就看出来柔嘉从前口口声声爸爸妈妈,而孙先生孙太太对女儿的事淡漠得等于放任。孙先生是个恶意义的所谓好人——无用之人,在报馆当会计主任,毫无势力。孙太太老来得子,孙家是三代单传,把儿子的抚养作为宗教,打扮得他头光衣挺,像个高等美容院里的理发匠或者外国菜馆里的侍者。他们供给女儿大学毕业,已经尽了责任,没心思再料理她的事。假如女婿阔得很,也许他们对柔嘉的兴趣会增加些。跟柔嘉亲密的是她的姑母,美国留学生,一位叫人家孩子你的Bab,人家太太你的Mrs那种女留学生。这种姑母,柔嘉当然叫她Auntie。她年轻时出过风头,到现在不能忘记,对后起的女学生批判甚为严厉。柔嘉最喜欢听她的回忆,所以独蒙怜爱。孙先生夫妇很怕这位姑太太,家里的事大半要请她过问。她丈夫陆先生,一脸不可饶恕的得意之色,好谈论时事。因为他两耳微聋,人家没气力跟他辩,他心里只听到自己话的声音,愈加不可理喻。夫妇俩同在一家大纱厂里任要职,先生是总工程师,太太是人事科科长。所以柔嘉也在人事科里找到位置。姑太太认为侄女儿配错了人,对鸿渐的能力和资格坦白地瞧不起。鸿渐也每见她一次面,自卑心理就像战时物价又高涨一次。姑太太没有孩子,养一条哈巴狗,取名Bbb,视为性命。那条狗见了鸿渐就咬;它女主人常的话:狗最灵,能够辨别好坏,更使他听了生气。无奈狗以主贵,正如夫以妻贵,他不敢打它。柔嘉要姑母喜欢自己的丈夫,常教鸿渐替陆太太牵狗出去撒尿拉屎,这并不Fr:(QingnanLi)Subjet:iCheng(9/)Date:6Aug1995:39:5-7

    鸿渐曾经恶意地对柔嘉:你姑母爱狗胜于爱你。柔嘉道:别胡闹——又加上一句毫无意义的话——她就是这个脾气。鸿渐道:她这样喜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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