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五(第2/2页)围城

咬东西的老鼠,扰乱了一晚上,赶也赶不出去。他险的写信给孙姐,以朋友的立场忠告她交友审慎。最后总算把自己劝相信了,让她去跟陆子潇好,自己并没爱上她,吃什么隔壁醋,多管人家闲事?是赵辛楣不好,开玩笑开得自己心里有了鬼,仿佛在催眠中的人受了暗示。这种事大半是旁人笑话,到当局者认真恋爱起来,自己见得多了,决不至于这样傻。虽然如此,总觉得吃了亏似的,恨孙姐而且鄙视她。不料下午打门进来的就是她,鸿渐见了她面,心里的怨气像宿雾见了朝阳,消散净尽。她来过好几次,从未能使他像这次的欢喜。鸿渐,桂林回来以后,还没见过面呢,问她怎样消遣这寒假的。她,承鸿渐和辛楣送桂林带回的东西,早想过来谢,可是自己发了两次烧,今天是陪范姐送书来的。鸿渐笑问是不是送剧给辛楣,孙姐笑答是。鸿渐道:“你上去见到赵叔叔没有?”孙姐道:“我才不讨人厌呢!我根没上楼。她要来看赵先生,问我他住的是楼上楼下,第几号房间,又不要我做向导。我跟她讲好,我决不陪她上楼,我也有事到这儿来。”“辛楣未必感谢你这位向导。”“那太难了!”孙姐话时的笑容,表示她并不以为做人很难--“她昨天晚上回来,我才知道汪太太请客--”这句原是平常的话,可是她多了心,自觉太着边际,忙扯开问:“这位有名的美人儿汪太太你总见过了?”“昨天的事是汪氏夫妇胡闹--见过两次了,风度还好,她是有名的美人儿么?我今天第一次听到这句话。”鸿渐见了她面,不大自然,手不停弄着书桌上他自德国带回的Supernra牌四色铅笔。

    孙姐要过笔来,把红色铅捺出来,在吸墨水纸板的空白上,画一张红嘴,相去一寸许画十个尖而长的红点,五个一组,代表指甲,此外的面目身体没有。她画完了,:“这就是汪太太的--的提纲。”鸿渐想一想,忍不住笑道:“真有点像,亏你想得出!”一句话的意义,在听者心里,常像一只陌生的猫到屋里来,声息无,过一会儿“喵”一叫,你才发觉它的存在。孙姐最初有事到教授宿舍来,鸿渐听了并未留意。这时候,这句话在他意识里如睡方醒。也许她是看陆子潇来的,带便到自己这儿坐下。心里一阵嫉妒,像火上烤的栗子,热极要迸破了壳。急欲探出究竟,又怕落了关切盘问的痕迹,扯淡:“范姐这人妙得很,我昨天还是第一次跟她接近。你们是同房,要好不要好?”“她眼睛里只有汪太太,现在当然又添了赵叔叔了--方先生,你昨天得罪范姐没有?”“我没有呀,为什么?”“她回来骂你--唉,该死!我搬嘴了。”“怪事!她骂我什么呢?”孙姐笑道:“没有什么。她你话也不,人也不理,只知道吃。”鸿渐脸红道:“胡,这不对。我也话的,不过没有多。昨天我压根儿是去凑数,没有我的分儿,当然只管吃了。”孙姐很快看他一眼,弄着铅笔:“范姐的话,来不算数的。她还骂你是木头,你头上戴不戴帽子都不知道。”鸿渐哈哈大笑道:“我是该骂!这事来话长,我将来讲给你听。不过你们这位范姐--”孙姐抗议范姐不是她的--“好,好。你们这位同屋,我看不大行,专门背后骂人,辛楣真娶了她,老朋友要断的。她昨天也提起你。”“她不会有好话。她什么?”鸿渐踌躇,孙姐:“我一定要知道。方先生,你告诉我,”笑意收,甜蜜地执拗。

    鸿渐见过一次她这种神情,所有温柔的保护心给她引起来了,:“她没有多。她并没骂你,我也记不清,好像有人跟你通信。那是很平常的事,她就喜欢大惊怪。”孙姐的怒容使鸿渐不敢看她,脸爆炸似的发红,又像一星火落在一盆汽油面上。她把铅笔在桌子上顿,:“混帐!我正恨得要死呢,她还在外面替人家宣传!我非跟她算帐不可。”鸿渐心里的结忽然解松了,忙:“这是我不好了,你不要理她。让她去造谣言得了,反正没有人会相信,我就不相信。”“这事真讨厌,我想不出一个对付的办法。那个陆子潇--”孙姐对这三个字厌恶得仿佛不肯让它们进嘴--“他去年近大考的时候忽然写信给我,我一个字没理他,他一封一封的信来。寒假里,他上女生宿舍来找我,硬要请我出去吃饭--”鸿渐紧张的问句:“你没有去罢?”使她不自主低了头--“我当然不会去。他这人真是神经病,还是来信,愈写愈不成话。先一封信省得我回信麻烦,附一张纸,纸头上写着一个问题--”她脸又红晕--“这个问题不用管它,他假使我对这问题答案是--是肯定的,写个算学里的加号,把纸寄还他,否则写个减号。最近一封信,他索性把加减号都写好,我只要划掉一个就行。

    你瞧,不是又好气又好笑么?”时,她眼睛里含笑,嘴撅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