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九卷_一、高烧(第4/4页)巴黎圣母院
就这样,他发着高烧,或者说精神极度失常。在这个可怜的人看来,外部世界仿佛已末日来临,看得见,摸得着,令人毛骨悚然。
有一会儿,他突然感到轻松了。进入教堂的侧道,他看到一排柱子后面,有一点淡红色的亮光。他像奔向一颗指路明星那样奔向那里。这是一盏可怜的长明灯,日夜照耀着圣母院那本被铁栅栏围着的公用祈祷书。他热切地扑向圣书,希望从那里汲取安慰或鼓舞。圣书恰好翻在关于约伯的一个段落上,他睁大眼睛浏览了一遍:“一个幽灵从我面前经过,我听见微弱的气息,吓得毛发竖立。”
读完这凄凉的词句,他就像瞎子那样感到被自己捡来的木棍打了一下。他双腿发软,跪倒在地上,想起了白天死去的姑娘。他感到头脑中冒出一股股可怕的浓烟,他的脑袋仿佛变成了地狱里的一个烟囱。
他就这样好像跪了很长时间,什么也不想,像是被魔鬼的巨掌击倒,动弹不得。他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,想躲进钟楼,待在忠实的卡西莫多身旁。他爬起来,因为害怕,便端起那盏灯给自己照路。那样做是亵渎圣物,但他已顾不得这样的小事了。
他从楼梯慢慢拾级而上,心里充满了不可告人的恐惧;那盏灯跟着他缓缓上升,直到钟楼顶上。假若这时有人经过,看到三更半夜有一个神秘的灯光向上移动并从一个个枪眼里射出来,会吓得魂不附体。
蓦然,他感到脸上一阵凉意,原来已走到了最高层过道的门口。寒风凛冽,天空飘游着几朵白云,宽大的云片边角互相挤压,互相撕裂,恰似冰河解冻。弯弯的月亮搁浅在云层中,犹如一叶天舟挤夹在这些冰块中间。他从连接两座钟楼的栏杆向远处俯视巴黎,透过薄纱般的烟雾,只见一望无际的屋顶静静地躺卧在那里,尖尖的,小小的,鳞次栉比,数不胜数,宛若夏夜平静的海面上升起的波浪。
月光朦胧,天空和大地一片灰蒙蒙。
正在这时候,教堂的时钟发出尖细嘶哑的声音。午夜到了。神甫想起了中午。又是一个十二点。“啊!”他自言自语,“她现在大概全身都冰凉了!”
突然,一阵风吹灭了油灯,几乎同时,他看见走廊那一头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,一个白乎乎的东西,一个女人。他吓了一跳。这个女人身旁还有一只小山羊,咩咩地叫了一声,恰与时钟的最后声响掺和在一起。
他鼓足勇气,定神细看。就是她。她脸色苍白,神情忧郁。头发仍像上午那样披在肩上。但脖子上已没有绳索,手也不再捆绑着。她自由了,她死了。
她身上穿着白裙,头上蒙着白纱。
她望着天空,款步朝他走来。那只超自然的山羊跟在她身旁。他感到自己变成了石头,欲逃而不能,她前进一步,他就后退一步,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,退到了黑暗的楼梯门洞里。他想她一定会跟着进来,他吓得浑身冰凉;要是她真的进来,他非被吓死不可。
她果然走到了楼梯门口,停下来,朝黑暗中看了看,似乎没有看见神甫,便过去了。他觉得她比生前更高大;他透过她的白裙看到了月亮;他听到了她呼吸的声音。
等她走过之后,他开始下楼,就像刚才看见的幽灵那样走得很慢很慢。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变成了幽灵,更是惊恐万状,汗毛直竖,手里仍拿着那盏已经熄灭的油灯。他脚踩着这螺旋形楼梯的台阶,耳朵清楚地听见有一个声音在大笑,在反复地说:“一个幽灵从我面前经过,我听见微弱的气息,吓得毛发竖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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