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六 回 听口戏外廷传劾折抚瑶琴黠仆献鸩谋(第6/6页)张居正

事见得太多。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,即便享尽人间富贵,也是恐惧多于喜悦。隆庆六年夏,在得到司礼监掌印职位的当天,他回到府中挥笔写下了“得马者未必为喜,失马者未必为忧”十四个大字。他的这间琴室的左右墙上,挂了两幅字画,一幅是唐伯虎的《秋深古寺图》,还有一幅即是他自己书就的这张条幅。正是这种潜藏心底的忧患,使他萌动了创作《古寺寒泉》的灵感。三年来,他一直琢磨这支曲子,用他自己的话,是“一音未稳,于心不安”,直到今年除夕期间,这支《古寺寒泉》才算最后定谱。暮鼓晨钟伴随着忽明忽暗的泉声,凄凉与枯索暗示生命的无奈∨寺寒泉,良有意焉!今夜里,冯保吩咐门下摒弃所有访客,坐到这琴室中,焚香磬祝,又弹起了这一曲……

    庄生晓梦,望帝春心,一切都在婉约曲折的倾诉中。当最后一个音符,像一颗亮晶晶的雨点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,滚动如珠又倏然消失。一旁静候恭听的徐爵,分明看到了主人眼眶中流露的怅然若失的神情,他忽然觉得自己呆在这里是多余的,正想蹑手蹑脚出去,却听得背后冯保喊了一声:

    “回来!”

    徐爵一惊,捉不住脚倒退了两三步,回转身来站定,又重新朝主人打了个稽首。冯保接过琴童递上的盖碗茶,品饮了一口,眼皮子抬也不抬,问道:

    “见到游七了吗?”

    “见到了,”徐爵便把与游七所谈情况大致复述一遍,又道,“游七出了个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主意?”

    “他建议借此机会,把吴和撤掉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冯保盯了徐爵一眼, “游七知道吴和是咱的干儿子吗?”

    “知道,”徐爵踌躇了一会儿,便壮着胆子,“老爷,这吴和自恃是你的干儿子,到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,弄得口碑很坏,如今不单在大内,就是在外头,也有不少传闻哪。不然,游七怎么会知道呢?”

    “他知道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知道吴和收受贿赂,明码实价地卖官,还玩对食儿,这游七知道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都是徐爵现编的,他知道冯保最怕的就是“卖官”,故特别点出来←然,冯保一听脸上就变了色,追问道:

    “对吴和,外头还有什么舆论?”

    “太多的奴才也不知道,”徐爵故意装出谨慎样子,心道,“不过,宫里头对他的舆论却是更多。”

    这些话就是徐爵不,冯保心里也明白。特别是那日听李太后谈话,分明已表示了对吴和的不满。这吴和知道蔡启方写了他的弹劾折子后,显得非常紧张,昨日下午还专门跑到司礼监找冯保打探口风。冯保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,故了几句大话,劝他不必担心。这吴和欢天喜地地走了,冯保却添了一块心病。

    徐爵见冯保深思不语,知他正在犹豫,便又补了一句:“老爷,对这吴和,奴才总有些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你担心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诈传圣旨的事儿,是在老爷这儿定的,是天大的机密,怎么那个蔡启方能够知道呢?”

    “咱也一直琢磨这件事?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。”

    “孙隆做事细心,胡杨生性胆子,这两人都不会坏事,惟独这个吴和,是个狗过门槛嘴向前的角色,他好表功,依奴才看,八成儿是他露了口风。”到这里,徐爵顿了顿,又加重语气言道,“这件事儿露了口风,害的是他自己,设若他把‘卖官’的事儿露了出去,岂不要害一串子人。”

    冯保听了半晌不做声,然后阴沉沉问了一句,“依你看,应该接受游七的建议?”

    徐爵故作神秘回道:“依奴才分析,这主意不是游七出的。”

    “哪是谁出的?”冯保追问:

    “是张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咱听游七的口气。再,这等好主意,岂是游七那榆木疙瘩脑袋想得出来的。这主意一石二鸟,既平了外廷官员的怨愤,又堵了后患。所以,干脆把吴和撤了。”

    冯保深思了一会儿,忽然眼露凶光,恶狠狠地:

    “不是撤掉,是除掉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