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(第6/20页)围城

合的印象。唐姐,你领略到这个拉杂错综的印象,是不是?唐姐只好点头。曹元朗脸上一圈圈的笑痕,像投了石子的水面,:那就是捉摸到这诗的精华了,不必去求诗的意义。诗有意义是诗的不幸!

    苏姐道:对不住,你们坐一会,我去拿件东西来给产看。苏姐转了背,鸿渐道:曹先生,苏姐那《十八家白话诗人》再版的时候,准会添进了你算十九家了。

    曹元朗道:那决不会,我跟他们那些人太不同了,合不起来。昨天苏姐就对我,她为了得学位写那书,其实她并不瞧得起那些人的诗。

    真的么?

    方先生,你看那书没有?

    看过忘了。鸿渐承苏姐送了一,只略翻一下,看十八家是些什么人。

    她序上明明引着JulesTellier的比喻,有个生脱发病的人去理发,那剃头的对他不用剪发,等不了几天,头毛压儿掉光了;大部分现代文学也同样的不值批评。这比喻还算俏皮。

    鸿渐只好:我倒没有留心到。想亏得自己不要娶苏姐,否则该也把苏姐的书这样熟读。可惜赵辛楣法文程度不够看书,他要像曹元朗那样,准会得苏姐欢心。

    唐姐道:表姐书里讲的诗人是十八根脱下的头发,将来曹先生就像一毛不拔的守财奴的那根毛。

    大家笑着,苏姐拿了一只紫檀扇匣进来,对唐姐做个眼色,唐姐徽笑点头。苏姐抽开匣盖,取出一把雕花沉香骨的女用折扇,递给曹元朗道:这上面有首诗,请你看看。

    元朗摊开扇子,高声念了一遍,音调又像和尚施食,又像戏子白。鸿渐一字没听出来,因为人哼诗跟临死呓语二者都用乡音。元朗朗诵以后,又猫儿念经的,嘴唇翻拍着默诵一,:好,好!素朴真挚,有古代民歌的风味。

    苏姐有忸怩之色,道:曹先生眼光真利害,老实,那诗还过得去么?

    方鸿渐同时向曹元朗手里接过扇子,一看就心中作恶。好好的飞金扇面上,歪歪斜斜地用紫墨水钢笔写着——

    难道我监禁你?

    还是你霸占我?

    你闯进我的心,

    关上门又扭上锁。

    丢了锁上的钥匙,

    是我,也许你自己。

    从此无法开门,

    永远,你关在我心里。

    诗后姐是:民国二十六年秋,为文纨姐录旧作。王尔恺。这王尔恺是个有名的青年政客,在重庆做着不大不上的官。两位姐都期望地注视方鸿渐,他放下扇子,撇嘴道:写这种字就该打手心!我从没看见用钢笔写的折扇,他倒不写一段洋文!

    苏姐忙道:你不要管字的好坏,你看诗怎样?

    鸿渐道:王乐恺那样热口做官的人还会做好诗么?我又不向他谋差使,没有恭维歪诗的义务。他没注意唐姐向自己皱眉摇头。

    苏姐怒道:你这人最讨厌,是偏见,根不配讲诗。便把扇子收起来。

    鸿渐道:好,好,让我平心静气再看一遍。苏姐虽然撅嘴:不要你看了,仍旧让鸿渐把扇子拿去。鸿渐忽然指着扇子上的诗大叫道:不得了!这首诗是偷来的。

    苏姐铁青着脸道:别胡!怎么是偷的?唐姐也睁大了眼。

    至少是借的,借的外债。曹先生它有古代民歌的风味,一点儿不错。苏姐,你记得么?咱们在欧洲文学史班上就听见先生讲起这首诗。这是德国十五六世纪的民歌,我到德国去以前,跟人补习德文,在初级读里又念过它,开头:我是你的,你是我的,后面大意:你已关闭,在我心里;钥匙遗失,永不能出。原文字句记不得了,可是意思决不会开错。天下断没有那样暗合的事。

    苏姐道:我就不记得欧洲文字史班上讲过这首诗。

    鸿渐道:怎么没有呢?也许你上课的时候没留神,没有我那样有闻必录。这也不能怪你,你们上的是系功课,不做笔记只表示你们学问好;先生讲的你们知道了。我们是中国文学系来旁听的,要是课堂上不动笔呢,就给你们笑程度不好,听不懂,做不来笔记。

    苏姐不出话,唐姐低下头。曹元朗料想方鸿渐认识的德文跟自己差不多,并且是中国文学系学生,更不会高明——因为在大学里,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,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,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,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,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,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,只能瞧不起系的先生。曹元朗顿时胆大:我也知道这诗有来历,我不是早士代民歌的作风么?可是方先生那种态度,完违反文艺欣赏的精神。你们弄中国文学的,有这个考据癖的坏习气。诗有出典,给识货人看,愈觉得滋味浓厚,读着一首诗就联想到无数诗来烘云托月。方先生,你该念念爱利恶德的诗,你就知道现代西洋诗人的东西,也是句句有来历的,可是我们并不他们抄袭。苏姐,是不是?

    方鸿渐恨不能:怪不得阁下的大作也是那样斑驳陆离。你们内行人并不以为厅怪,可是我们外行人要报告捕房捉贼起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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