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(第7/20页)围城

赃了。只对苏姐笑道:不用扫兴。送给女人的东西,很少是真正自己的,拆穿了都是借花献佛。假如送礼的人是个做官的,那礼物更不用是旁人身上剥削下来的了。着,奇怪唐姐可以不甚理会。

    苏姐道:我顶不爱听你那种刻薄话。世界上就只你方鸿渐一个人聪明!

    鸿渐略坐一下,瞧大家讲话不起劲,便告辞先走,苏姐也没留他。他出门后浮泛地不安,知道今天话触了苏姐,那王尔恺一定又是个她的爱慕者。但他想到明天是访唐姐的日子,兴奋得什么都忘了。

    明天方鸿渐到唐家,唐姐教女用人请他在父亲书房里坐。见面以后就:方先生,你昨天闯了大祸,知道么?

    方鸿渐想一想,笑道:是不是为了我批评那首诗,你表姐跟我生气?

    你知道那首诗是谁做的?她瞧方鸿渐瞪着眼,还不明白——那首诗就是表姐做的,不是王乐恺的。

    鸿渐跳起来道:呀?你别哄我,扇子上不是明写着为文纨姐录旧作么?

    录的是文纨姐的旧作。王尔恺跟表伯有往来,还是赵辛楣的上司,家里有太太。可是去年表姐回国,他就讨好个不休不歇,气得赵辛楣人都瘦了。论理,肚子里有大气,应该人膨胀得胖些,你对不对?后来行政机关搬进内地,他做官心,才撇下表姐也到里头去了。赵辛楣不肯到内地,也是这个缘故。这扇子就是他送给表姐的,他特请了一个什么人雕刻扇骨子上的花纹,那首诗还是表姐得意之作呢。

    这文理不通的无聊政客,扇子上落的款不明不白,害我出了岔子,该死该死!怎么办呢?

    怎么办呢?好在方先生口才好,只要几句话就解释开了。

    鸿渐被赞,又得意,又谦逊道:这事开得太糟了,怕不容易转圜。我回去赶快写封信给你表姐,向她请罪。

    我很愿意知道这封信怎样写法,让我学个乖,将来也许应用得着。

    假使这封信去了效果很好,我一定把稿子抄给你看。昨天我走了以后,他们骂我没有?

    那诗人了一大堆话,表姐倒没有讲什么,还你国文很好。那诗人就引他一个朋友的话,现代人要国文好,非研究外国文学不可;从前弄西洋科学的人该通外国语文,现在中国文学的人也该先精通洋文。那个朋友听不久要回国,曹元朗要领他来见表姐呢。

    又是一位宝贝!跟那诗人做朋友的,没有好货。你看他那首什么《拼盘姘伴》,简直不知所云。而且他并不是老实安分的不通,他是仗势欺人,有恃无恐的不通,不通得来头大。

    我们程度幼稚,不配开口。不过,我想留学外国有名大学的人不至于像你所那样糟罢。也许他那首诗是有意开玩笑。

    唐姐,现在的留学跟前清的科举功名一样,我父亲常,从前人不中进士,随你官做得多么大,总抱着终身遗憾。留了学也可以解脱这种自卑心理,并非为高深学问。出洋好比出痘子,出痧子,非出不可。孩子出过痧痘,就可以安长大,以后碰见这两种毛病,不怕传染。我们出过洋,也算了了一桩心愿,灵魂健,见了博士硕士们这些微生虫,有抵抗力来自卫。痘出过了,我们就把出痘这一回事忘了;留过学的人也应把留学这事了。像曹元朗那种念念不忘是留学生,到处挂着牛津剑桥的幌子,就像甘心出天花变成麻子,还得意自己的脸像好文章加了密圈呢。

    唐姐笑道:人家听了你的话,只你嫉妒他们进的大学比你进的有名。

    鸿渐想不出话来回答,对她傻笑。她倒愿意他有时对答不来,问他道:我昨天有点奇怪,你怎会不知道那首诗是表姐做的。你应该看过她的诗。

    我和你表姐是这一次回国船上熟起来的,时间很短。以前话都没有谈过。你记得那一天她讲我在学校里的外号是寒暑表么?我对新诗不感兴趣,为你表姐的缘故而对新诗发生兴趣,我觉得犯不着。

    哼,这话要给她知道了——

    唐姐,你听我。你表姐是个又有头脑又有才学的女人,可是——我怎么呢?有头脑有才学的女人是天生了教笨的男人向她颠倒的,因为他自己没有才学,他把才学看得神秘,了不得,五体投地的爱慕,好比没有钱的穷姐对富翁的崇拜——

    换句话,像方先生这样聪明,是喜欢目不识丁的笨女人。

    女人有女人的特别的聪明,轻盈活泼得跟她的举动一样。比了这种聪明,才学不过是沉淀渣滓。女人有才学,就仿佛赞美一朵花,它在天平上称起来有白菜番薯的斤两。真聪明的女人决不用功要做成才女,她只巧妙的偷懒——

    唐姐笑道:假如她要得博士学位呢?

    她根不会想得博士,只有你表姐那样的才女总要得博士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普通大学毕业亦得做论文。

    那么,她毕业的那一年,准有时局变动,学校提早结束,不用交论文,就送她毕业。

    唐姐摇头不信,也不接口,应酬时意几献殷勤的话,一讲就完,经不起再讲;恋爱时几百遍讲不厌、听不厌的话,还不到讲的程度;现在所能讲的话,都讲得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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