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(第15/19页)围城

领钱,行动灵活点,别大家拚在一起老等。这钱是汇给我的,我带了行李先上吉安,鸿渐陪我走,多个帮手。

    孙姐温柔而坚决道:我也跟赵先生走,我行李也来了。

    李梅亭尖利地给辛楣一个X光的透视道:好,只剩我跟顾先生。可是我们的钱都充了公了,你们分多少钱给我们?

    顾尔谦向李梅亭抱歉地笑道:我行李到了,我想跟他们去,在这儿住下去没有意义。

    李梅亭脸上升火道:你们去了,撇下我一个人,好!我无所谓。什么同舟共济!事到临头,还不是各人替自己打算?老实话,你们到吉安领了钱,干脆一个子儿不给我得了,难不倒我李梅亭。我箱子里的药要在内地卖千反块钱,很容易的事。你们瞧我讨饭也讨到了上海。

    辛楣诧异:咦!李先生,你怎么误会到这个地步!

    顾尔谦抚慰地:梅亭先生,我决不先走,陪你等行李。

    辛楣道:究竟怎么办?我一个人先去,好不好?李先生,你总不疑心我会吞灭公款——要不要我留下行李作押!完加以一笑,减低语意的严重,可是这笑生硬倔强宛如干浆糊粘上去的。

    李梅亭摇手连连道:笑话!笑话!我也决不是以不人之心推测人的——鸿渐自言自语道:还不是——我觉得方先生的提议不切实际——方先生,抱歉抱歉,我话一向直率的。譬如赵先生,你一个人到吉安领了钱,还是向前进呢?向后转呢?你一个人作不了主,还要大家就地打听消息共同决定的——鸿渐接嘴道:所以我们四个人先去呀。服从大多数的决定,我们不是大多数么?李梅亭不出话,赵顾两人忙劝开了,:大家患难之交,一致行动。

    午饭后,鸿渐回到房里,埋怨辛楣太软,处处让着李梅亭:你这委曲求的气量真不痛快!做领袖有时也得下辣手。孙姐笑道:我那时候瞧方先生跟李先生两人睁了眼,我看着你,你看着我,气呼呼的,真好玩儿!像互相要吞掉彼此的。鸿渐笑道:糟糕!丑态落在你眼里了。我并不想吞他,李梅亭这种东西,吞下去要害肚子的——并且我气呼呼了没有?好像我没有呀。孙姐道:李先生是嘴里的热气,你是鼻子里的冷气。辛楣在孙姐背后鸿渐翻白眼儿伸舌头。

    向吉安去的路上,他们都恨汽车又笨又慢,把他们跃跃欲前的心也拖累了不能自由,同时又怕到了吉安一场空,愿意这车走下去,走下去,永远在开动,永远不到达,替希望留着一线生机。住定旅馆以后,一算只剩十来块钱,笑:不要紧,一会儿就富了。向旅馆账房打听,知道银行怕空袭,下午四点钟后才开门,这时候正办公。五个人上银行,一路留心有没有好馆子,因为好久没痛快吃了。银行里办事人,钱来了好几天了,给他们一张表格去填。辛楣向办事讨过一支毛笔来填写,李顾两位左右夹着他,怕他不会写字似的。这支笔写秃了头,需要蘸的是生发油,不是墨水,辛楣一写一堆墨,李顾看得满心不以为然。那办事人:这笔不好写,你带回去填得了。反正你得找铺保盖图章——可是,我告诉你,旅馆不能当铺保的。这把五人吓坏了,跟办事员讲了许多好话,人地生疏,铺保无从找起,可否通融一下。办事员表示同情和惋惜,可是公事公办,得照章程做,劝他们先去找。大家出了银行,大骂这章程不通,骂完了,又互相安慰:无论如何,钱是来了。明天早上,辛楣和李梅亭吃几颗疲乏的花生米,灌半壶冷淡的茶,同出门找地教育机关去了。下午两点多钟,两人回来,头垂头气丧,精疲力尽,中学校疏散下乡,什么人都没找到,吃了饭再罢,你们也饿晕了。几口饭吃下肚,五人精神顿振,忽想起那银行办事员倒很客气,听他口气,好像真找不到铺保,钱也许就给了,晚上去跟他软商量罢。到五点钟,孙姐留在旅馆,四人又到银行。昨天那办事员早忘记他们是谁了,问明白之后,依然要铺保,教他们到教局去想办法,他听教育局没有搬走。大家回旅馆后,省钱,不吃东西就睡了。

    鸿渐饿得睡不熟,身子像没放文件的公事皮包,几乎腹背相贴,才领略出法国人所谓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还不够亲切;长得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,长得像失眠的夜,都比不上因没有面包吃而失的夜那样漫漫难度。东方未明,辛楣也醒,咂嘴舐舌道:气死我了,梦里都没有东西吃,别桓的时候了。他做梦在都会饭店吃中饭,点了汉堡牛排和柠檬甜点,老等不来,就饿醒了。鸿渐道:请你不要了,得我更饿了。你这气家伙,梦里吃东西有我没有?辛楣笑道:我来不及通知你,反正我没有吃到!现在把李梅亭烤熟了给你吃,你也不会嫌了罢。鸿渐道:李梅亭没有肉呀,我看你又白又胖,烤得火工到了,蘸甜面酱、椒盐——辛楣笑里带呻吟:饿的时不能笑,一笑肚子愈掣痛。好家伙!这饿像有牙齿似的从里面咬出来,啊呀呀——鸿渐道:愈躺愈受罪,我起来了。上街达一下,活动活动,可以忘掉饿。早晨街上清静,出去呼吸点新鲜空气。辛楣道:要不得!新鲜空气是开胃健脾的,你真是自讨苦吃。我省了气力还要上教育局呢。我劝你——着又笑得嚷痛——你别上毛,熬住了,留点东西维持肚子。鸿渐出门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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