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(第11/15页)围城

门就进屋,抢了过去。鸿渐问他:没有送范姐回去?他不理会,点烟狂吸几口,嚷:Dan孙柔嘉这浑蛋(原注:他妈的孙柔嘉。),她跟陆子潇有约会,为什么带了范懿来!我碰见她,要骂她个臭死。鸿渐道:你别瞎冤枉人。你记得么?你在船上不是,借书是男女恋爱的初步么?现在怎么样?哈哈,天理昭彰。辛楣忍不住笑道:我船上过这话么?反正她拿来的两什么话剧,我一个字都不要看。鸿渐问谁写的剧。辛楣道:你要看,你自己去取,两书在我桌子上。请你顺便替我把窗子打开。我是怕冷的,今天还生着炭盆。她一进来,满屋子是她的脂粉香,我简直受不了。我想抽烟,她表示她怕闻烟味儿。我开了一路窗。她立刻打喷嚏,吓得我忙把窗关上。我正担心,她不要着了凉,我就没有清净了。鸿渐笑道:我也怕晕倒,我不去了。便叫工友上去开窗子,把书带下来。工友为万无一失起见,把辛楣桌上六七中西文书搬下来了,居然没漏掉那两话剧。翻开一,扉页上写:给懿--作者,下面盖着图章。鸿渐道:好亲热的称呼!随手翻开第二的扉页,大叫道:辛楣,你看见这个没有?辛楣道:她不许我当时看,我现在也不要看,时,伸手拿过书,只见两行英文:

    Tpreiusdarling,

    Frtheauthr(原注:给我亲爱的宝贝,书作者赠。)

    辛楣咦了一声,合上封面,看作者的名字,问鸿渐道:你知道这个人么?鸿渐道:我没听过,可能还是一位名作家呢。你是不是要找他决斗?辛楣鼻子里出冷气,自言自语道:可笑!可鄙!可恨!鸿渐道:你是跟我话,还是在骂范懿?她也真怪,为什么把人家写了这许多话的书给你看?辛楣的美国乡谈又流出来了:Yubab!(原注:你这个无知娃娃。)你真不懂她的用意?鸿渐道:她用意太显然了,反教人疑心她不会这样浅薄。辛楣道:不管她。这都是汪太太生出来的事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我明天去找她。鸿渐道:我不去了。我看你对汪太太有点儿迷,我劝你少去。咱们这批人,关在这山谷里,生活枯燥,没有正常的消遣,情感一触即发,要避免刺激它。辛楣脸红道:你别胡。这是你自己的口供,也许你看中了什么人。鸿渐也给他道中心病,吱唔道:你去,你去,这两戏是不是交汪太太转给范姐呢?辛楣道:那倒不行。今天就还她,不好意思。她明天不会来,总希望我去看她,我当然不去。后天下午,我差校工直接送还她。鸿渐想今天日子不好,这是第二个人退回东西了,一壁拿张纸包好了两书,郑重交给辛楣:我牺牲纸一张。这书上面有名人手迹,教校工当心,别遗失了。辛楣道:名人!他们这些文人没有一个不自以为有名的,只怕一个人的名气太大,负担不起了,还化了好几个笔名来分。今天虽然没做什么事,苦可受够了,该自己慰劳一下。同出去吃晚饭,好不好!鸿渐道:今天轮到我跟同学同吃晚饭。不过,那没有关系,你现上馆子点好了菜,我敷衍了一碗,就赶来。

    鸿渐自觉这一学期上课,驾轻就熟,渐渐得法。学生对他的印象也像好了些。训导处分发给他训导的四个学生,偶来聊天,给他许多启示。他发现自己毕业了没几年,可是一做了先生就属于前一辈,跟现在这些学生不再能心同理同。第一,他没有他们的兴致。第二,他自信比他们知趣。他只奇怪那些跟年轻人混的同事们,不感到老一辈的隔膜。是否他们感到了而不露出来?年龄是个自然历程里不能超的事实,就像饮食男女,像死亡。有时,这种年辈意识比阶级意识更鲜明。随你政见、学或趣味如何相同,年辈的老少总替你隐隐分了界限,仿佛瓷器上的裂纹,平时一点没有什么,一旦受着震动,这条裂纹先扩大成裂缝。也许自己更老了十几年,会要跟青年人混在一起,借他们的生气来温暖自己的衰朽,就像物理系的吕老先生,凡有学生活动,无不参加,或者像汪处厚娶这样一位年轻的太太。无论如何,这些学生一方面盲目得可怜,一方面眼光准确得可怕。他们的赞美,未必尽然,有时竟上人家的当;但是他们的毁骂,那简直至公至确,等于世界末日的最后审判,毫无上诉重审的余地。他们对李梅亭的厌恶不用,甚至韩学愈也并非真正得到他们的爱戴。鸿渐身为先生,才知道古代中国人瞧不起蛮夷,近代西洋人瞧不起东方人,上司瞧不起下属--不,下属瞧不起上司,没有学生要瞧不起先生时那样利害。他们的美德是公道,不是慈悲。他们不肯原谅,也许因为他们自己不需要人原谅,不知道也需要人原谅,鸿渐这样想。

    至于鸿渐和同事们的关系,只有比上学期坏。韩学愈仿佛脖子扭了筋,点头勉强得很,韩太太瞪着眼远眺鸿渐身后的背影。鸿渐虽然并不在乎,总觉不痛快;在街上走,多了一个顾忌,老远望见他们来,就避开。陆子潇跟他十份疏远,大家心照不宣。最使他烦恼的是,刘东方好像冷淡了许多--汪太太做得好媒人!汪处厚对他的事十份关心,这是他唯一的安慰。他知道老汪要做文学院长,所以礼贤下士。这种抱行政野心的人最靠不住,捧他上了台,自己未必有多大好处;仿佛洋车夫辛辛苦苦把坐车人拉到了饭店,依然拖着空车子吃西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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