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(第4/15页)围城

媒的?再:女人就那么贱!什么做媒、介绍,多好听!还不是市场卖鸡卖鸭似的,打扮了让男人去挑?不中他们的意,一顿饭之后,下文都没有,真丢人!还:她也没有白吃了哥嫂的,她在家里做的事,抵得一个用人,为什么要撵她出去?愈愈气,连大学没毕业的事都牵出来了。事后,刘先生怪太太不该提起昆明做媒的事,触动她一肚子的怨气。刘太太气冲冲道:你们刘家人的死脾气!谁娶了她,也是倒霉!明天一早,跟刘姐同睡的大女孩子来报告父母,姑母哭了半个晚上。那天刘姐没吃早饭和午饭,一个人在屋后的河边走来走去。刘氏夫妇吓坏了,以为她临清流而萌短见,即使不致送命,闹得校知道,总不大好,忙差大女孩子跟着她。幸亏她晚饭回来吃的,并且吃了两碗。这事从此不提起。汪家帖子来了,她接着不作声。哥嫂俩也不敢探她口气;私下商量,到吃饭的那天早晨,还不见动静,就去求汪太太来劝驾。那天早晨,刘姐叫老妈子准备碳熨斗,要熨衣服。哥嫂俩相视偷笑。

    范姐发现心里有秘密,跟喉咙里有咳嗽一样的痒得难熬。要人知道自己有个秘密,而不让人知道是个什么秘密,等他们问,要他们猜,这是人性的虚荣。范姐就缺少这样一个切切私语的盘问者。她跟孙姐是同房,照例不会要好,她好好地一个人住一间大屋子,平空给孙姐分去一半。假如孙姐漂亮阔绰,也许可以原谅,偏偏又只是那么平常的女孩子。倒算上海来的,除掉旗袍短一些,就看不出有什么地方比自己时髦。所以两人虽然常常同上街买东西,并不推心置腹。自从汪太太要为她跟赵辛楣介绍,她对孙姐更起了戒心,因为孙姐常到教授宿舍看辛楣去的。当然孙姐告诉过,一向叫辛楣赵叔叔,可是现在的女孩子很容易忘掉尊卑之分。汪家来的帖子,她讳莫如深。她平时有个嗜好,爱看话剧,尤其是悲剧。这儿的地方戏院不演话剧,她就把现代国剧作家的名剧尽量买来细读。对话里的句子像:咱们要勇敢!勇敢!勇敢!活要活得痛快,死要死得干脆!黑夜已经这么深了,光明还会遥远么?她在旁边打了红铅笔的重杠,默诵或朗诵着,好像人生之谜有了解答。只在不快活的时候,譬如好月亮引起了身世之感,或者执行女生指导的职责,而女生不受指导,反叽咕:大不了也是个大学毕业生,凭什么资格来指导我们?只好管老妈子,发厕所里的手纸!--在这种时候,她才发现这些富于哲理的警句没有什么帮助。活诚然不痛快,死可也不容易;黑夜似乎够深了,光明依然看不见。悲剧里的恋爱大多数是崇高的浪漫,她也觉得结婚以前,非有伟大的心灵波折不可。就有一件事,她决不下。她听女人恋爱经验愈多,对男人的魔力愈大;又听男人只肯娶一颗心还是童贞纯洁的女人。假如赵辛楣求爱,自己二者之间,何去何从呢?请客前一天,她福至心灵,想出一个两面兼顾的态度,表示有好多人发狂地爱过自己,但是自己并未爱过谁,所以这一次还是初恋。恰好那天她上街买东西,店里的女掌柜问她:姐,是不是在学堂里念书?这一问减轻了她心理上的年龄负担六七岁,她高兴得走路像脚心装置了弹簧。回校把这话告诉孙姐,孙姐:我也会这样问,您来就像个学生。范姐骂她不老实。

    范姐眼睛稍微近视。她不知道美国人的名言--

    Manneverakepasses

    Atgirlsearingsses--〔原注:男人不向戴眼睛的女人调情〕

    可是她不戴眼镜。在学生时代,上课抄黑板,非戴眼镜不可;因为她所认识的男同学,都够不上借笔记转抄的交情。有男生帮忙的女同学,决不轻易把这种同心协力、增订校补的真或足笔记借人;至于那些没有男生效劳的女同学,哼!范姐虽然自己也是个女人,对于同性者的记录领,估计并不过高。像一切好学而又爱美的女人,她戴白金脚无边眼镜;无边眼镜仿佛不着边际,多少和脸蛋儿融化为一,戴了可算没戴,不比有边眼镜,界域分明,一戴上就从此挂了女学究的招牌。这副眼镜,她现在只有看戏的时候必须用到。此外像今天要赴盛会:不但梳头化妆需要它,可以观察周密;到打扮完了,换上衣服,在半身着衣镜前远眺自己的概观,更需要它。她自嫌眼睛没有神,这是昨夜兴奋太过没睡好的缘故。汪太太有涂眼睫毛的油膏,不妨早去借用,衬托出眼里一种烟水迷茫的幽梦表情。周身的服装也可请她批评,及早修正——范姐是女生指导,她把汪太太奉为女生指导的指导的。她五点钟才过就到汪家,早些来可以帮忙。汪先生今天客人不多,菜是向镇上第一家馆子叫的,无需帮忙,又叹惜家里的好厨子逃难死了,现在的用人烧的菜不能请客。汪太太:你相信她!她不是帮忙来的,她今天来显显领,让赵辛楣知道她不但学问好、相貌好,还会管家呢。范姐禁止她胡,低声请她批判自己。汪太太还嫌她擦得不够红,应当添点喜色,拉她到房里,替她涂胭脂。结果,范姐今天赴宴擦的颜色,就跟美洲印第安人上战场擦的颜色同样胜利地红。她又问汪太太借睫毛油膏,还声明自己不是痧眼,断无传染的危险。汪处厚在外面只听得笑声不绝;真是有鸡鸭的地方,粪多;有年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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