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(第9/10页)围城

,忍住也不讲话。回到旅馆,茶房开了房门,鸿渐脱外衣、开电扇,张臂当风:回来了,唉!

    身体是回来了,灵魂早给情人带走了,柔嘉毫无表情地加上两句按语。

    鸿渐当然她胡。她冷笑道:我才不胡呢。上了缆车,就像木头人似的,一句话也不,忘了旁边还有个我。我知趣得很,决不打搅你,看你什么时候跟我话。现在我不是跟你话了?我对今天的事一点不气——

    你怎么会气?你只有称心。

    那也未必,我有什么称心?

    看见你从前的情人糟蹋你现在的老婆,而且当着你那位好朋友的面,还不称心么!柔嘉放弃了嘲讽的口吻,坦白地愤恨——我早告诉你,我不喜欢跟赵辛楣来往。可是我的话有什么用?你要去,我敢不么?去了就给人家瞧不起,给人家笑——

    你这人真蛮不讲理。不是你自己要进去么?事后倒推在我身上?并且人家并没有糟蹋你,临走还跟你拉手——

    柔嘉怒极而笑道:我太荣幸了!承贵夫人的玉手碰了我一碰,我这只贱手就一辈子的香,从此不敢洗了!没有糟蹋我!哼,人家打到我头上来,你也会好像没看见的,反正老婆是该受野女人欺负的。我看见自己的丈夫给人家笑骂,倒实在受不住,觉得我的脸都剥光了。她辛楣的朋友不好,不是指的你么?

    让她去骂。我要回敬她几句,她才受不了呢。

    你为什么不回敬她?

    何必跟她计较?我只觉得她可笑。

    好宽宏大量!你的好脾气、大度量,为什么不留点在家里,给我享受享受?见了外面人,低头陪笑;回家对我,一句话不投机,就翻脸吵架。人家看方鸿渐又客气,又有耐心,不知道我受你多少气。只有我哪,换了那位贵姐,你对她发发脾气看——她顿一顿,:当然娶了那种称心如意的好太太,脾气也不至于发了。

    她的话一部分是真的,加上许多调味的作料。鸿渐没法回驳,气[口牛][口牛]望着窗外。柔嘉瞧他不出话,以为最后一句话刺中他的隐情,嫉妒得坐立不安,管制了自己声音里的激动,冷笑着自言自语道:我看破了,是吹牛,——是——吹——牛。

    鸿渐回身问:谁吹牛?

    你呀。你她从前如何爱你,要嫁给你,今天她明明和赵辛楣好,正眼都没瞧你一下。是你追求她没追到罢!男人这样吹的。鸿渐对这种古史辩式的疑古论,提不出反证,只能反复:就算我吹牛,你看破好了,就算我吹牛。柔嘉道:人家多少好!又美,父亲又阔,又有钱,又是女留学生,假如我是你,她不看中我,我还要跪着求呢,何况她居然垂青——鸿渐眼睛都红了,粗暴地截断她话:是的!是的!人家的确不要我。不过,也居然有你这样的女人千方百计要嫁我。柔嘉圆睁两眼,下唇咬得起一条血痕,颤声:我瞎了眼睛!我瞎了眼睛!

    此后四五个钟点里,柔嘉并未变成瞎子,而两人同变成哑子,吃饭做事,谁都不理谁。鸿渐自知话太重,心里懊悔,但一时上不愿屈服。下午他忽然想起明天要到船公司凭收据去领船票,这张收据是前天辛楣交给自己的,忘掉搁在什么地方了,又不肯问柔嘉。忙翻箱子,掏口袋,找不见那张收条,急得一身身的汗像长江里前浪没过、后浪又滚上来。柔嘉瞧他搔汗湿的头发,摸涨红的耳朵,便问:找什么?是不是船公司的收据?鸿渐惊骇地看她,希望顿生,和颜悦色道:你怎么猜到的?你看见没有?柔嘉道:你放在那件白西装的口袋里的——鸿渐顿脚道:该死该死!那套西装我昨天交给茶房送到干洗作去的,怎么办呢?我快赶出去。柔嘉打开手提袋,道:衣服拿出去洗,自己也不先理一理,随手交给茶房!亏得我替你检了出来,还有一张烂钞票呢。鸿渐感激不尽道:谢谢你,谢谢你——柔嘉道:好容易千方百计嫁到你这样一位丈夫,还敢不心伺候么?时,眼圈微红。鸿渐打拱作揖,自认不是,要拉她出去吃冰。柔嘉道:我又不是孩子,你别把吃东西来哄我。千方百计那四个字,我到死都忘不了的。鸿渐把手按她嘴,不许她叹气。结果,柔嘉陪他出去吃冰。柔嘉吸着橘子水,问苏文纨从前是不是那样打扮。鸿渐:三十岁的奶奶了,衣服愈来愈花,谁都要笑的,我看她远不如你可爱。柔嘉摇头微笑,表示不能相信而很愿意相信她丈夫的话。鸿渐道:你听辛楣她现在变得多么俗,从前的风雅不知哪里去了,想不到一年工夫会变得惟利是图,不像个大家闺秀。柔嘉道:也许她并没有变,她父亲知道是什么贪官,女儿当然有遗传的。一向她的性潜伏在里面,现在她嫁了人,心理发展完,就相毕现了。俗没有关系,我觉得她太贱。自己有了丈夫,还要跟辛楣勾搭,什么大家闺秀!我猜是老婆的女儿罢。像我这样一个又丑又穷的老婆,虽然讨你的厌,可是安安分分,不会出你的丑的;你娶了那一位姐,保不住只替赵辛楣养个外室了。鸿渐明知她话太刻毒,只能唯唯附和。这样作践着苏文纨,他们俩言归于好。

    这次吵架像夏天的暴风雨,吵的时候很利害,过得很快。可是从此以后,两人存了心,管制自己,避免话冲突。船上第一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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